大理寺狱的石壁渗着经年不褪的湿冷,金氏被铁链锁在墙角,华贵的宫装早已被污泥浸透,鬓边那支曾令无数宫人艳羡的赤金步摇,珠串断了大半,只剩半截金簪歪斜地插在乱发里。
“放我出去!”
她扑到牢门前,双手死死抓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是说好了吗?我把父亲藏在西山别院的账册交出来,帮你们抓住他,你们就放我出去!你们言而无信!”
铁栏杆被她晃得哐啷作响,回声在空旷的狱道里荡开,惊得头顶的油灯突突直跳。
隔壁牢房里的死囚发出一声含糊的嗤笑,被狱卒用鞭子柄敲了敲牢门,立刻噤了声。
“行了行了,别拍了。”
守在狱门外的老狱卒叼着根草棍,不耐烦地踹了踹门柱。
“铁打的牢门都要被你拍散了。你当这是宫里的暖阁?拍坏了东西,十个你都赔不起。”
金氏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往日里顾盼生辉的眼尾此刻耷拉着,像只斗败的孔雀。
“你去告诉你们大人!我有话说!我知道金荣还有一笔账藏在何处!那笔钱能买通三个营的禁军!你们不放我,这笔账就烂在我肚子里!”
老狱卒撇撇嘴,草棍从嘴角掉下来。
他干了三十年狱卒,见多了死到临头还想讨价还价的囚徒,却没见过像金氏这样,到了这步田地还揣着前朝后宫的算计。
他弯腰捡起草棍,在手里转了两圈。
“行吧,我去问问我们头。不过我可告诉你,李大人正忙着审你爹的案子,能不能抽空理你,就看你造化了。”
说罢他转身往狱道尽头走,脚步声在石板上敲出沉闷的响。
金氏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顺着牢门滑坐在地,铁链拖地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疼。
她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坐在翊坤宫的暖榻上,看着金荣送来的密信,信里说只要扳倒户部那几个老顽固,金家就能垄断江南的盐引。
那时她信了,穿着石榴红的宫装去给皇上剥荔枝,眼尾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狱道里的消息像浸了水的棉线,传递得又慢又沉。
老狱卒先找到狱卒头领,头领正用一块破布擦着腰间的刀,听完皱了皱眉。
“金荣的案子是李大人亲自督办的,一个废妃吵吵闹闹,也配见大人?”
“可她说知道金荣藏的另一笔账。”
老狱卒搓着手。
“万一真有用呢?前些日子审金荣的账房,不是说有笔五十万两的银子查不到去向吗?”
头领停下擦刀的手,刀面上的寒光映出他眼底的犹豫。
金荣案牵连太广,光是查出来的贪腐就够砍二十个脑袋,可皇上要的是连根拔起。
他把刀别回腰间,往通往地面的石阶走。
“我去告诉李大人的书吏,听不听由他们。”
书吏正在大理寺正堂外的廊下晒卷宗,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斑驳的影。
头领把事情一说,书吏扶了扶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指尖在卷宗上敲了敲。
“李大人在书房看金荣的供词,我去禀报。”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李默正把金荣的供词摊在紫檀木桌上,用朱笔在“私通北狄”四个字下画了道粗线。
窗外的石榴树刚抽出新叶,嫩红的芽尖在风里轻轻晃。
他今年三十五岁,寒窗苦读二十年才入仕途,脸上总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清瘦,唯有那双眼睛,看卷宗时亮得像淬了光。
“大人。”
书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狱卒来报,金氏在牢里吵闹,说咱们言而无信,她帮着抓了金荣,却没被放出去,还说知道金荣藏的另一笔账。”
李默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朱墨在供词上点出个小红点。
他抬眸看向书吏,眉峰微蹙。
“她当真这么说?”
“是,狱卒头领亲自来报的。”
李默放下笔,起身时长衫的下摆扫过桌角的砚台,墨汁晃了晃,却没洒出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石榴树的新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雕花。
“当初确实跟她说过,只要她供出金荣的罪证,便可免她死罪,流放西州。”
“可金荣案牵扯甚广,她虽是从犯,但若放出去,怕是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书吏低声道。
“毕竟她在宫里待了五年,知道的事太多了。”
李默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
他想起三日前审金荣,那老头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却咬着牙不肯招认私通北狄的事。
直到金氏被带进审讯室,隔着铁栏对他喊“爹,我已经把西山的账册交出去了,你认了吧”,金荣才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地上供出了所有事。
“我去看看。”
李默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青布外袍。
“她既说有账,总要听听。”
书吏连忙跟上,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站在廊下,手里端着个食盒,裙角沾着些微尘,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老爷。”
女子见了李默,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温温柔柔的,像浸了水的棉絮。
她是李默的夫人,苏氏,中州最大商户苏家的嫡女。
李默停下脚步,脸上的锐利淡了些。
“夫人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