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养心殿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李德全守在门口,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没敢合眼。
“陛下,要不要歇息片刻?”
刘徽摆摆手,走到窗前。
东方泛起鱼肚白,远处的宫墙被染成淡淡的金色,长乐宫的那盏孤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
太后该是做了决定,还是仍在挣扎?
刘徽望着那片沉寂的宫殿,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他想起自己刚登基时,太后握着他的手说。
“徽儿,这天下终究是你的,娘会帮你坐稳”。
那时她的手温暖而有力,不像现在,指尖总是冰凉的。
或许,太后也活得很累。
刘徽叹了口气。
被权力困住,被旧情缠绕,前有金荣虎视眈眈,后有赵腾暗藏野心,她这个太后之位,坐得未必比谁安稳。
“李德全。”
他转身,眼底的复杂情绪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帝王的冷静。
“今日的早朝推迟一个时辰,朕要再看看奏折。”
“嗻。”
李德全退下后,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刘徽重新拿起奏折,目光落在江南水患的奏报上,可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长乐宫。
太后会不会给赵念讲故事?
会不会像寻常妇人那样,笨拙地哄他入睡?
会不会拿着那方肚兜,给孩子讲二十年前的旧事?
这些都不重要了。
刘徽提笔在奏折上批下“准奏”二字,朱砂的颜色鲜艳如血。
重要的是,太后的每一个举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的犹豫,她的挣扎,她的每一次心动与狠绝,都会成为他手里的牌。
至于赵腾的密函,真假与否,迟早会水落石出。
若是真的,正好借太后的手除掉这个隐患。
若是假的,那伪造密函的人,恐怕就要遭殃了。
窗外的天色彻底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奏折上的朱砂字上,泛出温暖的光泽。
刘徽放下笔,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有的是耐心,陪着太后慢慢玩下去。
看看这位心里装着旧情的太后,究竟会在权力的棋盘上,走出怎样一步险棋。
而沙陵城的夯土声已经断断续续响了三个月。
周生辰站在城楼上,看着底下往来忙碌的身影,袖口被西风卷得猎猎作响。
三个月前,这里还是被战火啃噬得只剩断壁残垣的废墟,如今青灰色的屋瓦已连片铺展开,工匠们正踩着脚手架给新修的城门楼挂匾额,“沙陵”二字被漆得朱红,在秋阳下亮得晃眼。
“将军,城南的水渠通了。”
副将杨邵大步走上城楼,手里攥着块刚从田里掰的麦穗。
“老农说这土性好,明年开春种上粟米,定能有个好收成。”
周生辰接过麦穗,指尖捻开饱满的麦粒。
沙陵城的百姓原是北陈的属民,八年前北狄来犯,而现如今北狄签下割地书,他们举城归附北陈,而北狄与北陈打仗时沙陵城几乎把家底都毁了。
他带南辰王军赶到时,幸存的百姓正蜷缩在断墙后,眼里的光比城砖还冷。
“去看看。”
周生辰转身下楼,玄色铠甲在石板路上敲出沉稳的声响。
水渠边围了不少百姓,有白发老者用木瓢舀起渠水,浑浊的泥水沉淀片刻,竟露出底下清凌凌的底子。
穿粗布短打的少年们举着木锨欢呼,溅起的水花落在脸上,混着汗珠子滚下来,倒像是在笑。
“是南辰王军的将军!”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百姓们忽然齐齐转过身,手里的农具“哐当”落地,竟要跪下去。
周生辰快步上前扶住最前面的老者。
“不必多礼。”
老者眼眶红了,手里的木瓢还滴着水。
“将军,您是我们沙陵城的再生父母啊。原以为归了北陈,不过是换个主子交税,没承想……没承想您不仅帮我们修房子,还引来活水,连种子都给备下了。”
他身后的妇人抱着孩子,把怀里的布包往周生辰手里塞。
“将军尝尝,这是家里最后一点芝麻饼。”
布包上还带着体温,芝麻的香气混着奶香飘出来,温温软软的。
周生辰没接,只是笑着摇头。
“你们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离开沙陵城时,夕阳正把城墙染成金红色。
道旁的田埂上,有孩童追着南辰王军的马跑,手里举着刚编的花环,嘴里喊着“北陈好”“将军好”,声音脆得像银铃。
杨邵在马上叹道。
“真没想到,不过三个月,这民心就归得这样快。”
周生辰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灯火的村落,轻声道。
“百姓要的从来不多,不过是有屋住,有饭吃,不被刀兵惊扰罢了。”
下一站是青崖城。
这座依山而建的城郭,最险的那段山路曾被乱兵炸毁,百姓出入都要攀着崖壁走。
南辰王军里的工兵营花了一个月,在崖上凿出栈道,又铺了木板,如今车马都能通行。
周生辰走上栈道时,正撞见一队商贩赶着骡车过来。
为首的汉子见了他,忙勒住缰绳行礼。
“将军!您这栈道修得好啊,小的从云漠城拉盐过来,比从前快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