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当时就炸了锅。”
他比划着当时的情景,语气里带着些激动。
“那些兵士们盯着粮草的眼神,恨不得立刻从城上跳下来。沈将军气得脸都白了,拔剑指着师父骂:‘周生辰!你这是羞辱我!’可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谁都听得出来,他心里早就乱了。”
漼风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看着杯中的茶叶浮沉。
“师父没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第三句话。那句话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在酝酿着合适的语气,随后一字一顿地复述着。
“师父说:‘沈将军,你守城是为护百姓,我攻城是为安天下。如今城中药石尽绝,百姓已开始易子而食,你还要守到何时?’”
“城上瞬间就静了。”
漼风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抖。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沈将军握着剑的手猛地松开,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可肩膀却在不停地抖。过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他嘶哑着喊:‘开城——’”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像是在回味当时的情景。
“城门开的那一刻,我看见城门口跪着黑压压的一片百姓,有老人,有孩子,还有那些饿得站都站不稳的兵士。他们对着师父磕头,嘴里喊着‘谢南辰王’,那声音里的绝望和感激,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沈将军走到师父面前,解下腰间的虎符,双手捧着递过来。他的铠甲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脸上全是疲惫,可眼神却亮得很:‘周生辰,我不是降给你,是降给城中百姓。’师父接过虎符,对着他拱手:‘沈将军守城三月,已尽忠尽义,周某佩服。’”
漼风的目光变得悠远,像是又看到了那位白发将军转身时的背影。
“后来我们才知道,沈将军早就写好了绝命书,打算当晚就带着亲兵冲杀出去,与城同归于尽。若不是师父那三句话,平城早就成了一座死城。”
他笑了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流过喉咙,带着些微的苦涩,却也透着一股清冽。
“你说师父厉害不厉害?三句话,没动一兵一卒,就救下了一座城的百姓。他总说自己是武将,只会打仗,可我总觉得,他心里装着的,比谁都多。”
窗外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动着窗棂上的纸鸢,发出沙沙的声响。
漼风望着窗外,眼底的敬佩如同潮水般涌动,那些关于师父的记忆,就像这茶香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愈发醇厚。
暖阁里的低语混着炭火的噼啪声,在午后的阳光里慢慢流淌,像一首温柔的歌。
而千里之外的西州,王府梅林里的花苞,正悄悄积蓄着力量,等着绽放的那天。
漼风放下茶杯时,指尖还带着青瓷杯壁的微凉,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眼底浮起几分与平日里练兵时不同的柔和,像是将那段尘封在记忆里的故事轻轻捧了出来。
暖阁里的炭火正旺,将时宜的脸颊映得泛起一层淡淡的粉。
她望着漼风沉浸在回忆里的模样,那双眼眸里的光亮比炭火还要盛几分,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轻笑,声音软软的像落了层细雪。
“阿兄讲得这般出神,嘴里心里全是师父。怎么偏偏忘了,咱们还有位了不起的大师姐呢?”
漼风正摩挲着茶杯边缘的指节猛地一顿,像是被炭火烫了似的抬眼,脸上的从容顿时散了大半,耳根悄悄爬上些红意。
他干咳两声,眼神有些闪躲,落在时宜鬓边的珠花上。
“十一你说……晓誉啊?”
“是啊。”
时宜往炭盆里添了块银炭,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她眼尾的笑意更浓。
“大师姐这次随你们一同回了平城吗?前几日听下人说军营里来了位女将军,想来便是她了。”
漼风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梳理措辞,声音低了些。
“回来了。她性子急,嫌王府里规矩多,一到平城就扎进营地去了,说要盯着兵士们操练。”
话虽如此,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记得晓誉出发前特意换了身新裁的铠甲,说是要让平城的兵士瞧瞧,南辰王府的女将不输男儿。
时宜捧着暖炉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像月牙。
“阿兄,你是不是忘了,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
“自然记得。”
漼风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喉结动了动。
“你问这个做什么?”
“营地的兵士们离家许久,上元节总该松快些才是。”
时宜慢悠悠地拨着炉边的铜铲,语气却带着几分狡黠。
“我听侍女说,大师姐最爱吃东街那家的糖糕,尤其是豆沙馅的。阿兄若是有空,不如……”
“十一!”
漼风打断她的话,脸颊的红意已漫到了耳后,他站起身踱了两步,又觉得失态,重新坐下时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些做什么。”
“我说的是正经事啊。”
时宜眨了眨眼,故作无辜。
“大师姐跟着你出生入死,难道不该好好待她吗?再说了……”
她拖长了语调,看着漼风紧绷的侧脸。
“去年在西州,是谁见大师姐练箭伤了手,急得翻遍了王府的药箱?又是谁,在大师姐生辰时,偷偷把自己最宝贝的那把弓送了她?”
漼风的肩膀猛地一僵,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声音都有些发虚。
“我那是……那是同门情谊。晓誉是大师姐,我做师弟的照拂她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