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知道你心里苦。”
漼三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动作里带着几分怜惜。
“当年你阿爹不同意我嫁入陆家,我也像你这样,觉得天塌下来了。可后来才明白,有些错过不是因为不爱,是因为肩上的担子太重,重到容不得半分任性。”
暖阁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风雪还在呼啸。
漼风拿起那枝藏在身后的红梅,花瓣上的雪已经化了,在绛红色的花瓣上留下淡淡的水痕,像极了泪痕。
“你且等等吧。”
漼三娘站起身,理了理斗篷的褶皱。
“等你阿爹回来,也等你自己想明白。想明白你要的到底是一时的情深,还是能护着她,也护着漼家的长久。”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漼风一个人坐在暖阁里。
茶盏里的水渐渐凉了,就像他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
他将红梅放在桌上,看着花瓣在暖空气里慢慢舒展,又慢慢失去光泽。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廊下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映着雪地里层层叠叠的脚印。
漼风想起宏晓誉说过,北境的雪下起来能埋到膝盖,夜里站岗时,哈出的白气能在睫毛上结成霜。
那时他只觉得心疼,现在才懂,她早已习惯了那样的风雪,而他这方看似温暖的庭院,对她而言或许才是真正的牢笼。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红梅的花瓣,指尖沾了点淡淡的香。
就像他和她之间的距离,看着很近,实则隔着千山万水。
那些说不出口的喜欢,那些藏在“师姐”“师弟”称呼里的牵挂,终究还是要被世家的规矩、宗族的责任、世人的眼光层层裹住,藏进心底最深的地方。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也敲在漼风的心上。
他知道,姑母说的是对的,阿爹想的也是对的,连宏晓誉自己,恐怕都早已想明白了。
可明白,不代表就能放下。
他拿起那枝红梅,走到窗边,望着营地的方向。
夜色浓稠,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雪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像是在替他诉说那些说不出口的怅然。
或许,有些心意,注定只能像这枝红梅一样,开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然后在某个寂静的夜里,悄无声息地凋零。
暖阁里的炭火渐渐弱了下去,漼风将那枝红梅插进案头的白瓷瓶里,花瓣上的水汽凝在瓶壁上,像一层薄薄的泪。
姑母的话还在耳边打转,那些关于宗族、关于责任的沉重字眼,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可一想到宏晓誉在校场上挺直的脊梁,想到她望着自己离去时藏在眼底的光,他心里那点被浇灭的火苗,又悄悄燃了起来。
他忽然想去见时宜。
这个妹妹虽比他年幼,心思却比谁都通透。
当年她被指给太子时,面上平静无波,夜里却在藏书阁翻遍了历代太子妃的起居注,最后只在书页空白处写下“身不由己”四个字。
她懂那些藏在规矩里的无奈,也懂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
漼风起身往时宜的院子走,廊下的灯笼照着他的影子,忽长忽短,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绪。
院门关着,门环上挂着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却听不到半点人声。
他抬手叩了叩门,许久才见侍女从偏房出来,手里还捧着半摞书。
“公子找小娘子?”
侍女福了福身。
“小娘子一早就去藏书阁了,说要查些关于北境地貌的记载,怕是要待到晚膳才回来。”
漼风并不意外。
时宜自小,襁褓里别的孩子抓周要玉佩金镯,她却死死攥着本破旧的《春秋》不放。
后来到了南辰王府,更是把藏书阁当成了第二个家,常常捧着书一看就是一天,连师父都笑她“书痴”。
他转身往藏书阁走。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小时候总爱趁时宜看书时偷偷拿走她的点心,被发现了就往书架后面躲,惹得她拿着书卷追得他满阁跑。
那时的时光像藏书阁里的阳光,温暖又悠长,从没想过长大后会有这么多绕不开的愁绪。
藏书阁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旧书卷特有的纸味。
时宜果然在最里面的隔间,她披着件月白披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膝头摊着本摊开的舆图,手里捏着支银簪,正低头在图上比划着什么。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她发间,给那截露在披风外的脖颈镀上了层暖金色。
“在忙什么?”
漼风放轻脚步走过去,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时宜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看书时的专注,见是他,便放下银簪笑了笑。
“阿兄来了?我在看北境的关隘图,想着师父开春可能要带新兵去巡营,提前做点功课。”
她指了指榻边的空位。
“坐吧,刚让侍女沏了雨前龙井。”
漼风坐下,端起茶杯却没喝,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反复摩挲。
时宜看他这副模样,便知他定是有心事,也不多问,只拿起舆图继续研究,等着他自己开口。
沉默在墨香里漫延,直到窗外的风卷着雪沫打在窗纸上,漼风才哑着嗓子开口。
“时宜,我想娶宏晓誉。”
时宜的动作顿了顿,却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过了片刻,她才卷起舆图放在一边,转过身看着他,眼底带着了然。
“阿兄喜欢大师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每次去营地,回来时马鞍上总缠着她编的剑穗;她送你的护腕,你戴了三年都舍不得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