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带着一身疲惫与复杂情绪归来的程始和萧元漪,在踏入府邸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被他们再次抛在身后的女儿——程少商。
循着一阵悠扬清越的琴音,他们来到程少商居住的偏僻院落外。推开虚掩的院门,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怔住。
瘦小的程少商端坐于院中石凳上,膝上放着一柄通体碧绿、流光溢彩的古琴,其材质温润如玉,雕工古朴大气,一看便非凡品,绝非程家能有之物。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巧翻飞,奏出的乐音如山涧清泉,空谷幽兰,带着一种洗涤人心的宁静与悠远,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俯瞰尘世的漠然。莲房站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脸上是纯粹的敬慕与迷离。
程始心头一热,眼眶微湿,低声对妻子感叹:“元漪你看,少商她……竟在葛氏那般苛待下,还能习得如此琴艺,知书达理,坚韧不拔,实乃我程家明珠啊!”
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和一丝不合时宜的骄傲,仿佛女儿的优秀能稍稍弥补他这些年缺失的父爱。
然而,萧元漪却浑身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的目光死死盯在那柄绝非凡品的古琴上,再看向女儿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神情和行云流水的指法,心中警铃大作!
萧元漪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作为程府实际掌控后院多年的主母,即使人不在府中,也绝不可能对女儿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当然在葛氏身边安插了人手!这些年的任务,就是不动声色地收集葛氏苛待程少商的证据!每一次葛氏克扣份例、打骂、关黑屋,每一次程少商生病无人问津……那些消息都如同冰冷的文书,一条条传回她的案头。
“放任……是为了‘证据’!”她无数次压下心头的刺痛,告诉自己:忍耐!为了彻底扳倒葛氏,为了夺回儿子,为了在丈夫和婆母面前彻底揭露葛氏的恶毒,这些“证据”必须足够多、足够狠!
所以,她默许甚至……是纵容了葛氏的恶行,只为了那最终清算的一刻。她的人手,只负责记录和关键时刻保住程少商一条命,至于皮肉之苦、饥饿之痛、精神折磨……那都是必要的“代价”。
琴?!从未请师! 最让她恐惧的是琴!葛氏吝啬刻薄,视程少商如眼中钉,绝不可能为她延请名师教授琴艺!府中其他女娘或许有女先生教导,但程少商……连识字都是偷偷摸摸!
那眼前这卓绝的琴艺,这柄价值连城的古琴,从何而来?!
“她是谁?!她到底是什么?!”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眼神洞悉一切、抚着仙琴的女子,与想象中那个怯懦、瘦小、眼神躲闪的女儿判若两人!
光幕中的惊世之言,此刻的诡异琴音……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炸开:这绝不是她的女儿程少商!至少,不完全是!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萧元漪,让她几乎失态。她死死盯着程少商,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尖锐,脱口而出:“你……你到底是谁?!”
琴音戛然而止。
程少商缓缓抬眸,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向萧元漪,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冷笑。她轻轻拂过琴弦,仿佛拂去一粒尘埃。
“萧夫人,”她的声音蕴含着森森寒意,不带一丝温度,“我是程少商,程家四娘子啊。”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元漪瞬间煞白的脸,又看向一旁面露痛惜的程始,语气带着一种刻骨的嘲讽
“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畜牲啊。怎么,萧夫人没有听到李管妇说的?还是说,您贵人多忘事,连自己女儿被下人如何称呼都记不清了?”
那“小畜牲”三个字,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萧元漪心上。
在女儿那双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注视下,萧元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髓里渗出,眼前瘦小的身影仿佛瞬间化作了从地狱爬出的、带着无尽怨恨的恶鬼!
她强撑着主母的威仪,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声音紧绷地斥道:
“放肆!你果然是跟着葛氏那毒妇学坏了!满口污言秽语,毫无世家女娘的风范!从明日起,我会亲自教导你规矩,教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世家小姐!” 她试图用严厉的管教来掩饰内心的恐慌和失控感。
程始也连忙上前,脸上是痛悔和急切的弥补:
“少商,阿父错了!阿父这些年忙于军务,忽略了你,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是阿父的错!以后阿父一定好好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阿父都……”
“哟!好热闹啊!” 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程始的忏悔。程老夫人由葛氏搀扶着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小院。
她们本是听到琴声,又打听到程始夫妇从宫里回来了,想过来探听皇帝的态度和董舅父的消息。结果刚进院子,就听到程始说要补偿程少商,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程老夫人张嘴就想哭嚎,想诉说自己这些年“含辛茹苦”拉扯这个“讨债鬼”的不易,想指责儿子儿媳忘恩负义。葛氏也准备好了一肚子委屈,想控诉自己对程少商“掏心掏肺”的“教养”之恩。
然而,当程少商那双漠然的眼睛淡淡扫过程老夫人和葛氏时,无形的真言领域再次生效!
程老夫人到了嘴边的哭诉,瞬间变成了冰冷、怨毒的控诉:
“当时明明说好的为我挡灾,要留下个男孩!萧元漪!你就给我留下个讨债鬼!倒是把儿子带走了!我为什么要照顾她?!她一个小娃娃,一会哭一会闹,我这么大岁数拉拔大你们几兄弟已属不易,怎么还要我教养这个讨债鬼?!没把她丢出去饿死,已经是我的仁慈了!”
程老夫人惊恐地捂住嘴,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不明白自己怎么把心里最阴暗的想法吼出来了!
葛氏紧随其后,她本想跟着哭诉自己“劳苦功高”,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恶毒:
“我为什么要对这个小畜牲好?萧元漪你个小贱人生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葛氏自己也吓呆了,拼命捂住嘴,但话语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继续喷涌而出:“我本来想要个儿子!结果你却用这个小丫头给你儿子挡了灾!”
她用手指向程少商:“程少商!你以为你阿母真不知道落到我手上你会怎样?你以为我真不知道这些年府里有她的人手?但是怎样?
我从一开始的虐待你,诬陷你,到最后我都折磨你折磨得没了趣味!你的好阿母留下的人手都没有出手帮你呢!她就眼睁睁看着!就为了她那点证据!为了扳倒我!哈哈哈哈哈!”
葛氏状若癫狂,将萧元漪最隐秘、最不堪的算计彻底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