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雾，很大的雾。
只不过，31号贫民窟有着完备的净化系统，所以雾气只是在天上飘着，落不下来。
联合理工技术学院，分校。
大门之前，林小雨静静地站在人行道上。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却掩不住那玲珑有致的身材。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橡皮筋随意扎起，露出白皙的脖颈，在贫民窟污浊的空气中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往常，她从不敢这么穿的。
可现在……
“铁包金，再靠近一点。”她轻声说道，身旁的机器狗立刻向前半步。
侠客般的桌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可即便如此，它那狰狞的合金牙齿，还有那闪烁着蓝光的冰冷电子眼，也足以让任何不怀好意者退避三舍。
“小姐，一个人吗？”今天的第三个搭讪者出现了，那是个穿着仿制名牌衬衫的年轻人，故作潇洒地靠在路灯杆上。
林小雨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抱歉，我在等人。”
她的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身旁的铁包金评估到威胁，立刻从蹲伏状态站起。
“别这么冷淡嘛。”年轻人不死心：“跟我‘交往’一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
林小雨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将手放在机器狗的头顶上，铁包金张开了嘴巴，肋部的散热片微微张开，来自于金属的凶性，正在一点一滴渗透出来。
“好好好，我走，我走。”年轻人举起双手后退，嘴里还不干净地嘟囔着：“装什么清高，不过就是个贫民窟的婊子。”
铁包金动了，前爪一瞬间弹出利刃，却被林小雨坚定地拉住了尾巴。
年轻人顿时脸色煞白，转身就跑，而铁包金则歪着头，并不理解地看着林小雨，处理器中分析着她此刻的情绪，学习着她的思维方式。
林小雨叹了口气，摸了摸机器狗的头：“乖，别惹事。”
自从铁手帮的事件之后，江锋就强烈要求她回娘家，避一避风头，也散散心。她原本说什么也不肯走，更不肯把铁包金带走，可江锋的固执……
‘老天爷，他怎么比以前还固执一百倍！’
林小雨眉头轻蹙，心里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父亲林振华和母亲陈美兰就住在155街区，虽然这里比32号贫民窟的治安稍好，但她依然时刻保持警惕，关税战爆发后，失业率飙升，街上的流氓比往常更多了。
“叮……”
学院的放学铃声响彻整个街区。
大门缓缓滑开，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们鱼贯而出。
人群之中，两个面容一模一样，但风格截然相反的女孩格外醒目。
一个染着蓝头发，耳环铮亮，一个穿着白毛衣，胸前的丰功伟业，像极了姐姐林小雨。
她们几乎同时发现了林小雨，齐声喊道：“姐姐！”
然后，便像两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
林小梦的蓝头发先一步扑进姐姐怀里，林小雪见状一嘟嘴，随后看向背着两个小书包的铁包金，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蹲下来摸了摸铁包金的脑门子。
“哇！机器狗！”她旋即疑惑地看向林小雨：“姐，机器狗这么贵，你发财了？”
林小雨正要回答，就看到臂弯里林小梦抬起头来，她四处张望，眼睛亮晶晶的。
“姐夫呢？姐夫呢？”这家伙是个吵着要姐夫的，林小雨敲了敲她的额头，林小梦才算是服帖，但她眼睛里，仍然闪着不屈的光芒。
“是哦，姐夫怎么没来？”林小雪急忙松开铁包金，四处看了看，一脸失望地撅起嘴巴：“姐，你真不够意思，来就来呗，还不带姐夫！”
林小雨满脸无奈，这家伙也是个吵着要姐夫的，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人家说什么呢！
她只能笑着整理妹妹们飘乱的头发：“你姐夫这几天忙，抽不开身。”
“你们不会也失业了吧？”林小梦快人快语，怀疑的眼神就跟鹰隼一样。
“你不会是和姐夫闹别扭了吧？”与此同时，林小雪脑袋里转的却是另一件事。
林小雨笑着摆了摆手，她和江锋一样，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主。
“怎么会，主要是街上太乱了，江锋最近忙，我刚好又有点假期，就回来住几天，也好看看你们，看看爸妈。”她没有提及铁手帮的事，不想让妹妹们担心。
林小梦和林小雪对视一眼，这才放心，林小梦叹了口气：“那姐夫什么时候过来？去年暑假他就答应教我们组装机器人的！”
“他还说要带我们去吃真正的牛肉汉堡！”林小雪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兴冲冲地补充道，眼睛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了。
林小雨心中一酸。
在贫民窟，真正的肉是奢侈品，她们平时都是吃合成糊糊，蛋白质都是来自于昆虫养殖场，能吃到合成肉就算是不错了。
就连今晚上，母亲要做的肥肠锅，用的也是合成肉。
林小雨自然知道，江锋对两个小姨子向来大方，每次来都会带她们吃好吃的，满足她们的心愿，这也难怪，两个妹妹这么喜欢他。
“走吧，今天姐姐带你们去转转。”林小雨一手牵着一个妹妹，铁包金忠实地跟在三人身后，威胁评估系统随时都在更新。
“姐，你还没说它是怎么来的呢！”
林小雪急忙指着铁包金，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作为技术学院的学生，她们当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台机器狗的不同之处。
尤其是她，她亲手摸过了铁包金的头，那种严丝合缝的工艺，就连他们学校里的机器狗都没有这么精良，更别说大街上了，更是看都看不到。
“你姐夫修好的。”林小雨笑了笑，只能沿用了江锋的说辞。
“它叫‘铁包金’，是咱们家的一份子了。”
林小梦和林小雪对视了一眼，心中愈发疑惑，难道姐夫发财了？可如果姐夫发财了，又怎么舍得还让姐姐穿着这条十年前就买的裙子呢？
可如果姐夫没有发财，那这机器狗是怎么来的？
两人心中都有了某种不太妙的猜测：‘不会是姐夫和地下世界扯上关系了吧？为了避祸，才让姐姐一个人回来娘家？’
但想到了这一步，两人的反应又截然不同了。
林小梦兴奋地眼睛发亮：‘姐夫太酷了！帅毙了！’
林小雪担忧地低下头，眼前都是毛衣，根本看不见脚尖：‘姐夫会不会受伤啊！千万不要！’
155街区的商业街很热闹，放眼望去，近乎全都是二手摊贩。
而且贩卖小吃的摊贩数量比之前多了十倍还多。
三人路过一家新开的冰淇淋店，橱窗里展示着最新款的乳酪全息投影广告，上头洒满了金灿灿的榛果，看起来诱人极了。
“姐，我们去吃吧。”林小雪敏锐地注意到姐姐多看了两眼。
林小雨摇摇头，她本想带着妹妹们来买些衣服，好适应她们的身体发育。
这计划里，可没有昂贵甜点的位置。
“太贵了，一杯要120地联币呢。”
“我们三个人分一杯呗。”林小梦扬了扬头，蓝色的头发飘来飘去。
“不行，你们还在长身体，等会儿我们买些合成肉，再买些蔬菜，这才是你们该吃的。”
林小雨坚决地说，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广告，乳酪冰淇淋，那是她最喜欢的甜点了，她能清晰记起自己一共吃过五次。
小学，考入技术学院，和江锋第一次约会，结婚，还有蜜月的那一周假期。
林小梦和林小雪对视了一眼，也都默契地没有抱怨，舔了舔嘴唇，哼着歌，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们从小的生活环境就是这样，与其抱怨，不如更加努力。
“叮咚！”
就在这时，林小雨的手环震动起来，她打开一看，是一条来自江锋的消息。
「登录我账户看一下。」
林小雨一愣，随即点开银行界面，他们夫妻同心，彼此都能打开互相的账户。
「账户余额：.22地联币。」
林小雨眨了眨眼睛，又仔细数了一遍位数，没错，是三万多。
几天前她还看过，那里面只剩三千块，连这个月的贷款利息都不够。
这……这是怎么回事？
“姐？你怎么了？”林小梦最敏感，疑惑地看着姐姐苍白的脸色。
林小雨猛地回过神来，立刻拨通了江锋的号码，通讯接通得很快。
“锋哥，你……账户里……”她压低声音，措辞谨慎：“那些‘货物’，是哪里来的？”
她故意用模糊的词汇，生怕通讯被监听什么的。
通话那头传来江锋低沉的笑声：“放心，是‘正规渠道’。”
他特意加重了这四个字的读音：“我接了个大单子，修点东西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小雨本能不信，她又不是昨天才出生的婴儿，没那么好骗，要是合法渠道真能接到这么大的单子，她难道不愿意天天去接？总好过在旧车场拆东西！
“真的……没问题？”她还是不放心，想要打开视讯，可江锋那边却拒绝了。
林小梦和林小雪竖起耳朵，从嘈杂的背景音里精准找到了江锋的声音，再度对视一眼，纷纷确认了心中的猜测，一个眼放精光，一个长吁短叹。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击打的声音，和一连串金属碰撞，最后是一声长叹，像是变调的呻吟。
“回来，乖狗狗，好狗，好狗。”然后便是江锋拍击金属的声响。
林小雨屏住呼吸，有些迟疑：“你那边的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江锋矢口否认。
“对了，我赚钱你别不舍得花，记得给你自己，还有小梦和小雪买冰淇淋，要银河乳酪的黄金套餐，加坚果碎和真正的蜂蜜！”
“听到没有！”
林小雨还来不及反应，身旁的林小梦就举起双手。
“姐夫万岁！”她拉着小雪的手，蹦跳着推开冰淇淋店的门，撞响了门楣上的铜铃。
林小雨看着妹妹们趴在柜台前，争论要草莓味还是薄荷味，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她没想到，自己的丈夫连这种小事都记得。
通话的另一头，江锋气喘吁吁，他太庆幸了，今天出门之前，他特意花时间浏览桌面电脑上的照片文件，总算给他找到几张和冰淇淋有关的。
‘差点露馅。’他心中自语，挂断了通讯，冷淡的眼神看向墙角的两个混混。
“大，大哥，不……啊！”
林小雨正沉浸在回忆里，这时，小梦和小雪一人捧着一杯乳酪冰淇淋跑了过来。
“姐，你去选口味吧！”林小梦笑嘻嘻的，像是个偷了地雷的松鼠。
“不了，你们吃吧。”林小雨瞟了一眼她们手里的冰淇淋，抿了抿嘴：“我去结账。”
两个妹妹对视一眼，林小雪嘟着嘴：“姐，你不老实，背着姐夫，就敢不听他的了！我们现在就打电话给姐夫，告你的状！”
“就是！”林小梦也全力支持：“姐夫那么希望你开心，你还不领情，略略略……”
林小雨愕然，只得看着两小只又跑进店里，高声喊：“老板，再加一杯乳酪坚果的！”
林小雨哭笑不得：“你们这两个丫头……”
冰淇淋很甜，可不知为何，林小雨心中又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她总觉得，江锋最近变了。
变得更强了，更冷静了，也更神秘了。
她还记得昨天，他让她带着铁包金回娘家的时候，眼神里透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冷峻。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在筹划一些事情，但她没有追问。
因为她相信他。
可现在，看着账户里的三万地联币，她的心中却浮现出一个念头：‘到底是什么样的活儿，能让一个失业的机械维修师一下子拿到这么多钱？’
她低头看了眼铁包金，它正安静地跟在身后，尾巴微微摆动，仿佛一切都很正常。
可她隐约感觉到，她的世界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而她的丈夫，就是导致变化的那场风暴。
忽然，一阵风吹来，撩起了她鬓角的碎发。
林小雨望着两个妹妹活泼的背影，突然笑了出来：‘想这么多做什么？锋哥是为了这个家，无论他选择做什么，我只要支持就对了。’
想通了这一点，一时间，她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