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石凳风波后,顾北琛似乎又将自己缩回了更厚的壳里。他刻意避开与苏复晴的接触,用餐时间也变得不规律,仿佛在惩罚自己那一瞬间的动摇和失态。
苏复晴感受到了这种刻意的疏远,心里像是被细密的针扎着,但她没有退缩,反而生出一种更为坚定的勇气。她不再试图刻意讨好或避嫌,只是安静地继续她的创作,打理着老宅的日常,像一株植物,自然而然地存在于这个空间里。
这天傍晚,顾北琛没有回来吃饭。夜色渐深,苏复晴有些不安。将近午夜,院门外终于传来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
她拉开门,看到顾北琛靠在门框上,满身酒气,眼神涣散,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垂在额前。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顾先生?”苏复晴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想去扶他。
顾北琛猛地挥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像是困兽最后的挣扎。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意和压抑不住的痛苦,“安安静静地守着回忆不好吗?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为什么……要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苏复晴被他吼得愣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不是因为他的粗暴,而是因为他话语里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我折磨。
他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几乎要摔倒。苏复晴再也顾不得其他,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架住他沉重的胳膊,将他扶向客厅的沙发。
他没有再推开她,或许是失去了力气。瘫倒在沙发上,他仰着头,闭上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苏复晴默默地去打了热水,拧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的汗水和沾染了尘土的外套。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就在她准备起身去换水时,手腕突然被一股滚烫的力量抓住。
顾北琛依旧闭着眼,但手指却像铁钳一样箍着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抓着,仿佛她是茫茫大海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苏复晴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静静地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抓着她的手也松懈了一些,但没有放开。他依旧闭着眼,声音低得像是梦呓,却清晰地敲打在苏复晴的心上:
“他们都劝我放下……往前走……说得那么容易……”他嗤笑一声,带着无尽苍凉,“可放下之后呢?她还那么年轻……我们说好要一起修复这座宅子,走遍所有古镇……我把她一个人丢在那条冷冰冰的路上了……”
滚烫的液体终于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苏复晴的眼泪也瞬间涌了出来。她终于看到了这座冰山之下,那汹涌澎湃、几乎将他淹没的岩浆——不是冷漠,是巨大的悲伤和无法原谅自己的负罪感。
她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着她手腕的手背上。她的手很小,很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顾北琛,”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哽咽却异常清晰,“我没有想让你忘记她。”
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她。
苏复晴迎着他的目光,泪水还在流淌,眼神却无比坚定:“没有人能取代秦月姐在你心里的位置。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过,逝去的人并非离开了,他们只是提前去下一世布置你们的新家了。”
她顿了顿,用力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我不是来覆盖她的痕迹,也不是来打扰你的宁静。我只是……心疼你。”
“我看到你把自己困在这里,用痛苦当围墙,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包括你自己。我看着……很难受。”
“顾北琛,你可以继续爱她,用你的一辈子去怀念她。但你能不能……也分一点点力气,看看你自己?看看这个……还需要你的世界?”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不是劝他遗忘,不是逼他向前,而是告诉他,他可以带着那份爱,同时……也允许自己活下去。
顾北琛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泪流满面却倔强无比的脸庞,看着她清澈眼底那份不容置疑的心疼和勇气。她不是秦月的影子,从来都不是。她是苏复晴,是一个独一无二的,闯入了他的荒原,并试图在那里种下第一株绿草的姑娘。
他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一点点松开,然后,极其缓慢地,翻转手掌,将她的微凉的小手,包裹在了自己滚烫的掌心。
没有言语。
但有些壁垒,就在这无声的泪水和交握的掌心中,轰然倒塌了一角。
他依然走在回归正道的独行路上,但这一次,他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份温暖而坚定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