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这是交通指挥中心送来的第一份周报，全市的平均通勤时间，缩短了百分之二十二！好多市民都在咱们市政府的官方微博下面留言，说您是‘在世华佗’，专治城市拥堵！”
林小雨像只轻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送来一份报告，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
“还有，好几个网约车司机联名送来了一面锦旗，写着‘信号灯调得好，老婆孩子回家早’，特别接地气！我也按您的吩咐，给收进库房了。”
周阳正靠在舒服的老板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系统新奖励的【养生核桃】，据说盘着盘着能自动分泌有益身心的油脂，比任何保健品都管用。
听到林小雨的汇报，他缓缓睁开眼，脸上是那副熟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淡定。
“锦旗是鼓励，但路还长。让同志们不要骄傲，把智慧交通的后续工作做扎实，别让红绿灯又变傻了。”
嘴上说得风轻云淡，心里却在美滋滋地盘算。
不错，市民满意度，网约车司机的幸福感，这些都是系统积分的优质来源啊。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他亲手“优化”过的城市。
车流如织，却井然有序；高楼林立，却不显压抑。一切都充满了理性的美感和蓬勃的生机。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顶级的城市规划大师，终于完成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全图点亮，成就全解，完美！
现在，是时候泡一壶那盒系统珍藏的、据说有百年树龄的顶级单丛，好好享受一下这通关后的贤者时间了。
他刚拉开抽屉，还没碰到那精致的茶叶罐，脑海里，那个冰冷、熟悉、且从不迟到的系统提示音，再次精准地掐点上线。
【叮！警告！检测到临海市周边乡镇区域，出现持续性、弥漫性【无奈】与【失落】负面情绪！】
【情绪强度：中等，但覆盖范围广，怨气值已形成稳定力场，正在缓慢侵蚀城市发展的幸福感基石……】
周阳伸向茶叶罐的手，凝固在了半空中。
又双叒叕来了？
我靠，还让不让人歇五分钟了？这系统是给我装了个永动爹吗？
临海市的负面情绪是蒲公英吗？吹完一波又来一波，还学会了农村包围城市？
【启动【负面情绪数据溯源】模块……】
【数据分析中……核心问题词云生成完毕！】
周阳的眼前，那块半透明的虚拟屏幕，应声弹出。
屏幕中央，几个灰扑扑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词，看得他心里发堵：“丰产也愁”、“好东西卖不出价”、“扶贫款打水漂”、“面子工程”、“城里人不懂俺们村”。
而在这些词的背后，一个名字被系统用土黄色的高危警示框给圈了出来。
【核心关联人物：吴坤，市农业农村局局长。】
【风险评估：该人物对现代农业发展缺乏基本认知，思想僵化，认为“农业就是夕阳产业，投入再多也听不见响”。其主导的乡村振兴工作，倾向于搞大型景观、形象工程，严重挤占、挪用产业扶持资金，对农民的实际困难敷衍了事。】
周阳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吴坤？他有印象。
农业农村局的一把手，快五十五了，皮肤黝黑，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看着比真正的农民还朴实。
平时开会，最喜欢说的就是“我们农业战线的同志苦啊”、“农村底子薄，工作难做”，张口闭口都是困难，仿佛全临海就他肩上的担子最重。
没想到，这个天天喊苦卖惨的“老实人”，背地里干的却是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蠢事。
周阳默默地关上抽屉，心里那点品茶的雅兴，瞬间被这股子泥土味的怨气给冲散了。
城市发展得再光鲜，如果周边的乡村还在贫困和无奈中挣扎，那所谓的现代化，就瘸了一条腿。
“看来，这角色扮演的游戏，还得接着往下玩啊。”周阳心里叹了口气，拿起内线电话：“小雨，帮我查一下，市里哪几个乡镇的农业基础最好，但经济数据最差？”
“啊？市长，您这是要……？”
“嗯，”周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打算去乡下考察一下，看看我们临海的土地，到底能种出什么金疙瘩。”
……
半小时后，周阳第四次站在了自己的衣帽间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大学生卫衣，不行。
朴实小伙夹克衫，不行。
社畜战袍，更不行。
这次，他需要扮演一个对农业充满幻想、有点钱、但又不太懂行的城市精英。
他从衣柜的角落里，翻出了一件价格不菲但看起来很低调的冲锋衣，配了一条户外休闲裤和一双看起来就能跋山涉水的登山鞋。
对着镜子，他把一丝不苟的发型抓得有几分凌乱，脸上还带上了一副看起来很专业的防紫外线墨镜。
嗯，帅气的脸庞依然无法掩盖，但那一身挥之不去的领导气场，总算是被这套“都市农夫体验装”给稀释了不少。
看上去，就像一个在互联网公司赚了点小钱，想回乡搞生态农庄，实现田园梦想的文艺中产。
完美。
周阳没让司机送，自己开了一辆最低调的私家车，根据林小雨给的资料，直奔临海市西边的云溪镇。
这里依山傍水，是全市生态环境最好的地方，但人均收入，却常年排在末尾。
车子刚进入云溪镇的地界，周阳就被眼前的景色给吸引了。
青山如黛，绿水含烟，大片的农田和果园错落有致，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
可越往里开，他就越觉得不对劲。
路边的村庄，房子大多老旧，看不到什么新盖的楼房，村里的年轻人更是稀少，只有一些老人和孩子。
风景是真美，贫穷也是真穷。
他把车停在一个叫“下溪村”的村口，走了进去。
村里很安静，他溜达到一片桃园，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皱纹深刻的老大爷，正佝偻着腰给桃树剪枝。
“大爷，忙着呢？”周阳笑着凑了过去。
老大爷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憨厚地笑了笑：“是啊，城里来的老板吧？”
“我就是随便看看。”周阳递上一根烟，“大爷，您这桃子长得真好，是什么品种啊？”
“这叫‘云溪水蜜桃’，是我们这儿的特产！”一说起桃子，老大爷顿时来了精神，脸上满是自豪，“皮薄肉厚，甜得很，拿到城里，可比那些普通桃子好吃多了！”
“那肯定卖得很好吧？”周-阳顺着话问道。
谁知，老大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垮了下去，叹了口气。
“好啥啊！”他摆了摆手，满脸的无奈，“好吃有啥用？咱们这路不好走，也没个正经的合作社，收桃子的贩子把价钱压得死死的，一块钱一斤，爱卖不卖。”
“刨去农药、化肥、人工，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就挣个辛苦钱。”
周阳的眉头皱了起来：“政府没给什么扶持政策吗？比如搞个品牌，或者做电商？”
“扶持？”老大爷冷笑一声，朝着村东头努了努嘴。
“老板，你看到那个亮晶晶的玻璃房子没？”
周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田埂上，赫然矗立着一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现代化建筑。
玻璃幕墙，钢结构，造型前卫，门口还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子——“云溪镇智慧农业展销中心”。
“看到了，挺气派的。”
“气派？”老大爷的语气里全是嘲讽，“那玩意儿花了小一千万！说是要帮我们网上卖桃子，搞乡村旅游。去年剪彩的时候，市里、镇里的领导都来了，可热闹了！”
“那现在呢？”
“现在？”老大爷往地上啐了一口，“剪彩那天开了一天门，之后就一直锁着，草都长一人高了！我们申请盖大棚的补贴款，修机耕路的水泥钱，听说全都填到那个无底洞里去了！”
周阳：“……”
好家伙，智慧农业展销中心？我看是智商税缴纳中心吧。
吴坤这浓眉大眼的，玩的不是面子工程，这简直是往农民心口上撒盐啊。
他跟老大爷告了别，绕到了那座“展销中心”前。
果然，大门紧锁，玻璃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周围杂草丛生，一片荒凉。透过玻璃往里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张东倒西歪的展板。
这个地方，不像展销中心，更像一座建在希望田野上的纪念碑，纪念着那些被挥霍掉的民脂民膏和农民们破碎的致富梦。
周阳默默地拿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把这座荒诞的建筑，拍了下来。
他终于深刻地理解了，系统提示里的那种【无奈】与【失落】，究竟从何而来。
那不是冰冷的数据。
那是无数农民，用一年的汗水，也换不来一个公平的价格；是用对政府的信任，却只换来一座冰冷的、毫无用处的“丰碑”。
他回到车里，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
对付吴坤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把自己包装成“老黄牛”的干部，必须用一种更“朴实”的方式，让他自己把那层伪装给撕下来。
他拨通了市农业农村局局长吴坤的电话。
“喂，吴局长，我是周阳。”
电话那头，吴坤的声音立刻变得受宠若惊，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疲惫：“哎呀，周市长！您好您好！有什么指示？我刚从田里回来，信号不太好。”
周阳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分享新发现。
“没什么指示，就是今天来云溪镇转了转，发现我们临海的农村，真是个宝藏啊！”
吴坤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还是打着哈哈：“周市-长您过奖了，农村工作难啊，我们就是做点基础工作，给领导们守好后院。”
“吴局长太谦虚了！”周阳笑了笑，“我刚才可是看到了你们的‘大手笔’啊！那个智慧农业展销中心，搞得非常现代，非常有气魄！为我们临海的农业，挣足了面子！”
吴坤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还以为周阳是被他那个得意之作给镇住了，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哎，让周市长见笑了！我们也是想创新一下思路，提升一下我们临海农业的形象嘛！”
“不不不，这思路非常好！”周阳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正好，”周阳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温和，“我对咱们市的乡村振兴很感兴趣，想找个机会，向吴局长你这位老农业，好好学习学习。”
“这样吧，明天上午，你陪我再到下面走走，你来带路，就带我看看，咱们临海农村，还有哪些像‘展销中心’这样，让你引以为傲的‘金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