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槐树下发现二奶奶的蓝布衫和银镯子后,李强心里的恐惧就像田里疯长的野草,再也压不住了。他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不管是去田里干活,还是去河边挑水,都能隐约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跟着自己,甩也甩不掉。
那天早上,他扛着锄头去玉米地除草,太阳刚升到头顶,地里就热得像蒸笼。他弯腰锄着草,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土里,很快就没了踪影。突然,他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在背后吹冷风。他猛地回头,地里空荡荡的,只有玉米秆在风中摇,可田埂上却多了一串脚印——湿淋淋的,没有鞋印,只有五个清晰的脚趾印,和正常人的脚一样大,脚印边缘还沾着些黑泥,和老井里的泥一模一样。
李强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盯着那串脚印,顺着脚印的方向看,脚印从田埂一直延伸到玉米地深处,像是有人刚从地里走过去。他不敢再待下去,扛起锄头就往回跑,直到跑到牛棚门口,才敢回头看——田埂上的脚印还在,只是似乎又往前延伸了一段,离他更近了。
还有一次,他去河边挑水。河边的水很清,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平时他总爱在这里洗把脸,凉快凉快。可那天,他刚把水桶放进水里,低头就看见水里映出一个影子——是栓柱哥!他就站在李强的身后,脸还是肿得像发面馒头,嘴角滴着黑泥水,正对着水里的影子笑。水珠滴进水里,泛起一圈圈黑纹,黑纹慢慢扩散,把李强的影子也染成了黑色。
李强吓得手一抖,水桶掉进了水里,他转身就跑,连水桶都忘了拿。跑了很远,他才敢回头看,河边空荡荡的,只有水桶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晃荡。可他知道,栓柱哥没走,他还在那里,等着他回去拿水桶,等着把他拉进水里。
他再也受不了了,想逃离这个村子,逃离这些缠人的“东西”。他去找村长,说想出去打工,等过段时间再回来。可村长摇了摇头,说:“强子,你娘刚下葬,按照老规矩,你得守满‘七七’,也就是四十九天,才能离开。这是对逝者的尊重,也是为了你好,不然你娘的魂不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会更缠着你。”
李强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留下。他每天都把牛棚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还在门口撒了一圈草木灰——老周头告诉他,草木灰是“阳火”烧出来的,能挡住阴邪,脏东西不敢踩,只要草木灰没乱,就说明没有东西进来。
刚开始几天,草木灰安安稳稳的,没有任何痕迹,李强心里稍微松了些。可到了第二十一天,也就是娘下葬后的“三七”,他早上开门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口的草木灰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两串脚印。
一串是女人的,小脚,鞋印很小,边缘沾着些泥土,和槐树下的泥一样,应该是二奶奶的;另一串是男人的,大脚,鞋印上还沾着些水渍,脚趾印清晰可见,是栓柱哥的。两串脚印都从牛棚外的土路延伸进来,踩在草木灰上,没有丝毫犹豫,一直通向牛棚里面,在他铺干草的炕边停下,像是有人在炕边站了一夜,就等着他醒来。
李强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盯着那两串脚印,浑身发抖。草木灰没挡住他们,他们还是进来了,还在他的炕边站了一夜,他却一点都不知道。他不敢再进牛棚,只能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干草堆,生怕突然看见二奶奶或栓柱哥的影子。
老周头听见动静,走了过来,看见草木灰上的脚印,也皱起了眉头:“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找你讨债了。你跟我来,顺着脚印找找,看看他们从哪来,想告诉你什么。”
李强跟着老周头,顺着脚印的方向往回找。女人的脚印从牛棚门口出发,一直延伸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在埋着蓝布衫的土坑边停下,脚印旁边还有些扒土的痕迹,像是二奶奶又来挖过她的布衫。
而男人的脚印,则从牛棚门口延伸到村西头的老井边,在盖着木板的井口旁停下。李强走到老井边,蹲下身,仔细看那木板——木板上沾着些黑泥,泥上印着一个手印,青黑色的,五指清晰,指甲盖是暗褐色的,和他当年在井底看见的那只手一模一样,是栓柱哥的手印!
手印旁边,还放着一个东西——是个蝉蜕,硬邦邦的,泛着浅棕色的光,蝉蜕的翅膀已经断了一只,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李强的心猛地一沉,他认出了这个蝉蜕——这是他七岁那年,在老槐树下捡蝉蜕时,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那只!当时他吓得跑了,把蝉蜕忘在了那里,这么多年过去,蝉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蝉蜕……是你的?”老周头看着李强,问道。
李强点了点头,声音发颤:“是我七岁那年掉的,当时我在槐树下看见二奶奶的影子,吓得跑了,就把它忘了……它怎么会在这里?”
老周头叹了口气,眼神凝重:“他们是在提醒你,你的债,从七岁那年就开始了。二奶奶的布衫,栓柱的井绳,还有你掉的蝉蜕,这些都是你们之间的‘结’,不把这些结解开,他们不会放过你。强子,你得赶紧找井绳,把井绳还给栓柱,再把银镯子还给二奶奶,不然等守完‘七七’,他们就会对你动手了。”
李强看着木板上的手印和蝉蜕,心里明白了——二奶奶和栓柱哥不是在吓唬他,他们是在给他机会,让他还了这些债。如果他再找不到井绳,再不把东西还给他们,等四十九天一过,他就真的逃不掉了。
他站起身,朝着老井和老槐树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二奶奶,栓柱哥,我知道错了,我会尽快找到井绳,把你们的东西还给你们,求你们再给我点时间。”
风刮过老井边的野草,“沙沙”响,像是他们的回应。李强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井绳,解开这些缠了他二十年的结,不然,他这辈子都别想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