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操练结束，士兵们一个个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地上决定休息一阵。
徐依幻站起身来，探头探脑地寻找虞踶令，见他坐在角落，身边没有旁人，便偷偷摸摸地躲到树后去，绕了一大圈才出现在虞踶令身后的石头旁，她的身子被石头挡住了。
徐依幻轻轻唤了一声：“喂。”
虞踶令回过头，一双狼眼，一对薄唇，他只看了徐依幻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朝她那边挪了挪。
徐依幻蹲下，眼睛直视，很自然地开口：“我枳国人的身份暴露了，以后，我们假装不认识吧。”
虞踶令皱眉：“你怎么了？”
徐依幻解释：“我写了一篇文章，字写得太好了，不像许国人的水平，就被发现了……”
虞踶令：“知道了。”
徐依幻刚想起身走开，就听见黄毛的声音：“嘿，我带你回营帐！”
黄毛在虞踶令的另一边。
徐依幻立马埋下头，整个人躲在石头的正侧边，从黄毛那个方向根本看不见她。
虞踶令起身：“好。”
黄毛又跑了：“我再去叫其他几个人，待会儿要先洗澡！”
虞踶令跟了过去：“嗯。”
徐依幻等着他们都走开了，才小心翼翼地离开。
黄毛连续叫上了另外几个人，跑着回头冲他们道了一声：“快跟上，抢水去了。”
虞踶令将搭在石头上的那件小米黄的衣裳带上，他洗澡之后就只能穿那件了。
虞踶令随着其他几个人跟了上去。
他想：怎么什么都要抢？
那黄毛跑起来东窜一下西窜一下，灵活地绕过前边的人，冲的老快了。
虞踶令和他身后其他四个人也都加快脚步。
忽然，跟在黄毛身后、跑在最后面的那个人撞到别人，那撞人的人摔在地上，而被撞到的人是个大块头。
大块头大骂：“你不长眼啊。”
那撞人的人的身材比大块头矮小的多，他站起来：“对不起啊大哥。”
大块头一下恼起来，他揪住那人的衣襟，恶狠狠地冲他道：“别让老子再遇见你。”
那人连忙皱着眉头赔笑，摇摇手：“不敢了哥。”
“切，真晦气。”大块头推了他一把，便又跑去抢水了。
那人便朝着黄毛跑去的方向，跟了去。
虞踶令回头看过几眼，他不为所动，全然漠视，那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如若虞踶令跑回去帮那人说话，那大块头看他们人多，或许会放尊重点，不过虞踶令并没有那么做。
虞踶令跑着跑着，还是与黄毛跑散了，他见前方有队伍，便排了过去，忽然，有人从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裳。
是那个撞到大块头的人，他抬眼问道：“你也是‘老爷帐’的人吧？”
虞踶令：“嗯。”
“你是几爷？”那人扯着虞踶令的衣角，微微张口，他身材矮小，声音也青涩。
虞踶令：“……六爷。”
那是黄毛告诉他的，他是第六个入营帐的，故称其为“六爷”，他一直觉得这个称号很傻。
那人微微一笑，眼神纯澈：“我是七爷。”
忽然，那七爷被身后的人挤了一下，他一个没站稳，向前抱住虞踶令。
虞踶令一脸嫌弃：滚呐！
七爷向后退了一点儿，他身后那人正转着头跟更后面的人讲话，没在意到面前这个小不点。
七爷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前进一步之后，他身后那人跟上来一步，又挤了他一把，他又撞在虞踶令背上，道了声：“不好意思。”
七爷回头看向那个挤自己的人，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虞踶令实在受不了了，他转过头，皱着眉头，眼神凌厉，他的声音越过七爷的头顶，冲着七爷身后那人去，洪亮又带着气愤：“你别挤了！”
七爷不敢回头看。
七爷身后那人见虞踶令身材高大，赔了个笑脸，连忙退后了一步：“对不住啊，没注意。”
虞踶令回过头，少许，又冲七爷道了一声，语气轻了许多，却还是有点冲：“你放开我！”
七爷似乎还是被吓到了，立马放开扯着虞踶令衣角的手，低下头，又向后挪了一点儿，不敢说话。
虞踶令没再管他。
领了水之后，虞踶令跟着人流去向浴所，回头看，只见那七爷远远跟着自己，有人故意撞七爷，那人调笑着喊了一声：“哎呦！”
七爷手中水桶中的水洒出去了大半桶，可他管不了那么多，连忙低头道歉：“对不住啊哥。”
他说的很顺口，似乎是经常这么说，而他自己已然习惯。
那人大笑几声，毫不避讳地跟身边朋友议论：“那人怎么那样矮小，跟个枳国人一样，恶心死了。”
朋友也大笑。
七爷立马红了脸，咬着牙，低着头，不说话。
在许国人眼里，许国的男子应该是高大威猛的，只有那文绉绉的枳国人才会是这般模样。
虞踶令心中冷笑：枳国人在许国人这里竟然变成骂人的词了？
虽说虞踶令并不怎么将自己当做枳国人，可他更讨厌许国人，毕竟若不是万恶的许国人偷他东西，他根本不至于到许国军营中受苦受难。
一想到这儿，虞踶令一股无名火，他真想直接给那几个许国人，一人一巴掌。
虞踶令回头喊了一声，他只是为了煞一煞那几个许国人的威风，毕竟他不可能真的冲上去打人：“你快点啊，怎么走那么慢？”
虞踶令顺便扫了那几个许国人一眼，他们立马不敢再大声笑了。
七爷立马跑了上去，水又洒出去了些，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七爷到了虞踶令身边，冲虞踶令微微笑了一下。
虞踶令低头看向七爷的水桶，那里边只有很少的水了，他问道：“这你怎么洗澡？”
七爷抿着嘴唇，苦苦笑道：“我……没关系的。”
虞踶令不再管他。
只有争取与反抗才是生存之道，这是前域主教他的，他见七爷自己都软弱服从，就不想替他说话了。
去浴所洗澡的时候，有人已经洗好了，却还站在那儿聊天，七爷小心翼翼地跟那人讲话，那人不理他，自顾自地聊天。
虞踶令已经站到一个地方，他本不想帮七爷，可是他看向七爷的时候，正好对视上了。
七爷用可怜兮兮眼神看着他。
虞踶令想：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喂。
他内心纠葛，烦的要死，索性直接冲七爷喊了一声：“喂，过来。”
七爷小跑着到了虞踶令面前，虞踶令随手一指：“你在这洗。”
七爷问：“那你呢？”
虞踶令：“别管我。”
虞踶令盯着站在那儿聊天的人几瞬，将手里水桶中的水“哗啦”一下，倒了一半到七爷的桶中，什么都没说，转头便走向那聊天的人，眉头一皱，手一指：“你让开！”
那正在聊天的人看了一眼虞踶令，便让到一边去，与朋友聊着天出了浴所。
洗完澡之后，虞踶令快速将那皂衣洗了，那皂衣薄得跟纸一样，一个晚上被风吹都能干。
虞踶令出了浴所，只见七爷在那等着。
七爷冲虞踶令高高地挥手，他身上穿着一件十分合身的衣裳，比那件在他身上显得宽大无比的皂衣合身得多。
而虞踶令就穿着那件小米黄的衣裳。
虞踶令走过去，七爷又冲他笑，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七爷有着一双单眼皮的眼睛，下垂的眼角旁嵌以一颗痣，他开口：“三次。”
虞踶令：“什么？”
七爷坚定地道：“你帮了我三次，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虞踶令心中冷笑，少许，道：“好。”
两人走在路上，正愁不知道回营帐的路，恰巧遇到了黄毛和其他几人。
黄毛冲虞踶令和七爷道：“巧了呀，一起走吧！”
回到“老爷帐”之中，那营帐还算大，里边坐了三个人在聊天，笑声四起。
黄毛走进去，指着那三人介绍道：“这是二爷、四爷、五爷，三爷呢？他还没回来啊？”
二爷：“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四爷：“去想他那‘曾经的小情人’了呗。”
几人齐笑：“哈哈哈。”
黄毛又指虞踶令这五人：“这是六爷，七爷，八爷，九爷，十爷。”
二爷：“新人啊。”
四爷：“不然呢？旧人啊。”
五爷：“我们不就是‘旧人’？”
几人又笑。
黄毛指了个地方，冲虞踶令道：“你睡那吧。”
虞踶令过去坐下，那床硬邦邦的。
黄毛又给其他几个人指了地方，转头问虞踶令：“你没带被子？”
虞踶令想：那时候懒得去买，就干脆不带了。
虞踶令随口说了一句：“我不怕冷。”
他常年住在寒质院中，那是枳国的极阴之地，他早已经习惯了寒冷，这沙场的夜晚可冻不着他。
黄毛笑道，又露出尖尖的两颗虎牙：“身体真棒！”
七爷就睡在虞踶令旁边，他小声道：“你要是冷了就跟我讲，我这被子可大了。”
说着，七爷又笑了一下。
虞踶令扫了他那被子一眼，那是整个营帐中最大的被子，他问：“你怎么有这么大个被子？”
“我娘给我准备的，她知道我怕冷，”七爷问，“你娘呢？你参军不带被子，她不会讲你吗？”
虞踶令语气很轻，仿佛在亵渎着神明，他最忌讳的就是关于他母亲的事情，他有些不想回答，可七爷纯粹的眼神让人对他毫无防备：“她死了。”
七爷追问：“她生前对你好吗？”
少许，虞踶令回答：“好。”
他母亲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
七爷微笑道：“那她死后可以见到雨神‘锣厌’，雨神‘锣厌’会保佑她下辈子一生安宁！”
虞踶令刚想说，他不信这些，可他看向七爷闪着光的眼睛，又住了口，他看着手上的湿皂衣：“我去晾皂衣。”
七爷：“我刚已经晾好了，晾营帐门口那棵树上就行。”
虞踶令：“嗯。”
虞踶令走出了营帐，迎面遇见了个人，他面无表情，与虞踶令差不多的身材，皮肤更黑一些。
虞踶令伸手要拍他，却被他一下抓住手臂。
那人戒备心很强，口中只问了三个字：“你做甚？”
虞踶令叫道：“雷雨鸣。”
那人皱眉：“你是何人？”
虞踶令：“我是……擅者域的域主。”
雷雨鸣瞳孔一下子放大了，唤道：“域……”又压低声音，“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