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石破天惊的“一起去？”和随之而来的、周围人暧昧了然的目光，像一杯后劲十足的酒，让林薇在整个下午都处于一种微醺的、飘飘然的状态。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又是怎么在苏晓兴奋的盘问和调侃中换好衣服的。
直到晚上，站在那家热闹的烤鱼店门口，闻着空气中辛辣鲜香的调料气味，听着里面嘈杂的谈笑声，她才仿佛真正回过神来，心脏开始后知后觉地加速跳动。
她来了。
和他一起……来的。
虽然还有李教授、沈宇航和苏晓，但这感觉，就是完全不同。
“这边这边！”沈宇航眼尖地看到了他们，在一个靠窗的卡座里使劲挥手。
林薇深吸一口气，跟着江辰走了过去。
李教授已经在了，正笑眯眯地看着菜单。苏晓赶紧往里面挪了挪，给林薇让出位置，同时递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林薇脸颊微热，低着头坐下。
江辰则很自然地坐在了靠近过道的位置，恰好在她对面。
菜单在众人手中传阅，沈宇航活跃地点着菜，大声询问着每个人的忌口和偏好。
“老大，你肯定还是吃辣的吧？特辣锅底？”沈宇航嚷嚷着。
“嗯。”江辰应了一声。
“小学妹呢？你能吃辣吗？要不要点个鸳鸯锅？”沈宇航又转向林薇。
“我……我可以的，微辣就好。”林薇小声说。
“好嘞！那就特色麻辣锅底，微辣！”沈宇航利落地对服务员说，然后又加了一堆配菜和饮料。
点完菜，等待的间隙，气氛活跃起来。李教授心情很好，问了问他们决赛的初步想法。沈宇航和苏晓插科打诨，说着系里的趣事。
林薇 mostly 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笑，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
江辰话依旧不多，但似乎比平时放松一些。他靠在卡座椅背上，听着沈宇航夸张的叙述，嘴角偶尔会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当李教授问到技术细节时，他会言简意赅地回答几句。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节奏舒缓。
似乎……心情不错？
林薇的心也跟着稍稍放松下来。
烤鱼很快端了上来，巨大的铁盘里，红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四溢，令人食欲大动。
“来来来！动筷子！别客气！”李教授率先拿起筷子。
大家纷纷开动。麻辣鲜香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刺激着味蕾，也让气氛更加热络。
沈宇航开始起哄敬酒（饮料代酒），祝贺项目顺利通过中期答辩，预祝决赛取得好成绩。
轮到单独敬酒时，沈宇航第一个就瞄准了江辰和林薇。
他端着杯子站起来，脸上带着夸张的感慨：“这杯必须敬我们的大功臣！老大和小学妹！你说你俩，一个冰山一个小白兔，当初谁能想到配合这么默契？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为你们的‘星火’燎原，干杯！”
“天作之合”四个字像带着钩子，瞬间让林薇的脸红成了番茄！她慌乱地低下头，根本不敢看任何人的反应。
苏晓在桌子底下拼命掐她的大腿，激动得不行。
李教授也摸着下巴，笑而不语。
江辰端着杯子的手似乎顿了一下，灯光下，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他没有回应沈宇航的调侃，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辛苦了。”然后便喝了一口饮料。
沈宇航也不在意，哈哈一笑，又去敬李教授了。
这个小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了，但餐桌上的暧昧气氛却明显更浓了。
林薇感觉脸颊一直在发烫，只能埋头努力吃鱼，假装自己不存在。
吃着吃着，她不小心吃到一颗特别麻的花椒，瞬间麻得舌尖发木，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旁边的冰饮料。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一杯倒满了冰镇酸梅汤的玻璃杯，递到了她的手边。
动作自然，仿佛只是顺手。
林薇猛地抬头。
是江辰。
他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她的窘境，并且……主动给她递了饮料？
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锅里翻滚的鱼肉，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无意识的行为。
但林薇的心脏，却因为这一个细微的、甚至可能只是出于礼貌的举动，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
“谢……谢谢学长。”她接过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冰凉的杯壁，心里却一片滚烫。
“嗯。”他依旧没有看她，只是极轻微地应了一声。
这一幕，自然没有逃过桌上其他人的眼睛。
沈宇航发出极其刻意的、拉长音的“哦——”。
苏晓则用口型对林薇说：“——体——贴——！”
连李教授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林薇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就在这时，江辰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然后对众人道：“抱歉，接个电话。”便起身离开了座位，向店外安静处走去。
他一离开，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放肆”。
“薇薇！快从实招来！”苏晓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逼问，“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江辰学长刚才居然给你递饮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有……就是巧合……”林薇无力地辩解着，脸更红了。
“巧合？”沈宇航嗤笑一声，“我跟老大混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他‘巧合’地给我递过饮料？小学妹，你这待遇，独一份啊！”
李教授也笑呵呵地开口：“年轻人，一起奋斗产生的感情是最牢固的。好好珍惜。”
林薇被他们说得毫无招架之力，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甜丝丝的。
然而，江辰这个电话打得有点久。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脸色却似乎比刚才沉了一些。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林薇敏锐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息消失了，重新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冷意。
他沉默地坐下，没有再动筷子，只是偶尔喝一口饮料，目光有些疏离地落在窗外喧嚣的街景上。
餐桌上的气氛，因为他这微妙的变化，稍稍冷却了一些。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安。
是电话里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他后悔刚才那些举动，觉得越界了？
这种不确定感，像一丝冷风，吹散了她刚刚积聚起来的甜蜜和勇气。
庆功宴在后半段，虽然依旧在沈宇航的努力活跃下进行着，但总感觉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结束后，李教授和沈宇航顺路先走了。
苏晓也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哎呀我想起来我还得去超市买点东西，我先走啦！薇薇你让学长送你回去哈！”说完就飞快地溜了。
只剩下林薇和江辰站在店门口夜晚微凉的空气里。
气氛一时间有些安静和尴尬。
“学长……”林薇鼓起勇气，小声开口，“谢谢你……今天的晚餐。”
江辰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街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明明灭灭，看不清情绪。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平淡，“走吧。”
两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身上沾染的烤鱼味。
一路无话。
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又回来了。
林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所以，果然又变回原样了吗？庆功宴上的那一点点温和和默契，只是昙花一现？
走到宿舍楼下。
林薇停下脚步，低声道：“学长，我到了。”
江辰也停下脚步，看向她。
他的目光很深，像藏着许多未说的话。
沉默了几秒。
就在林薇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直接说句“嗯”就离开时——
他却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
“今天……”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措辞。
林薇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谢谢。”他终于说完，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别处，“项目顺利，有你一份功劳。”
说完，不等林薇反应，他便转身，迈开长腿，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留下林薇一个人站在原地，愣愣地回味着他最后那句话。
所以，
他刚才的冷淡，
不是因为后悔或厌恶？
而是在……肯定她的付出？
这种别别扭扭的肯定方式……
还真是，
十足的“江辰风格”。
看着他那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林薇心里那点不安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更加复杂的、
酸酸甜甜的情绪。
这座冰山，
似乎总是在她以为靠近的时候悄然退远，
又在她失望的时候，
递过来一杯冰凉的酸梅汤。
他到底，
在想什么呢？
那个让他接完电话后情绪微变的来电，
又是什么？
这份庆功宴后突如其来的疏离，
究竟是她多心，
还是确有其事？
林薇发现，
自己刚刚放下的心，
又被他这最后一句别扭的“谢谢”，
和迅速离开的背影，
重新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