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刘大娘气恼不已,赵母心头畅快了些许,脸上皮笑肉不笑,慢悠悠地道:“我这儿媳忙,一时走不开,除了丫鬟,这不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在吗?怎么,你是觉得,我陪着你还不够格?”
刘大娘脸上青红交错,勉强挤出一个干笑:“哎哟,大妹子这话可折煞我了!你能亲自作陪,是我们姑侄天大的体面。”
她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却窝着一团火,眼睛不住地往书房方向瞟。
一直垂首沉默的阿媱此刻轻轻扯了扯刘大娘的衣袖,声如蚊蚋:“姑母……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头埋得很低,只觉得眼前的场面尴尬得让人站不住脚。
此刻的阿媱,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麻。
年初姑母来家拜年时,曾向她娘提起,说巷子里有户人家家境殷实,人口简单,当家的是个年轻官员,让她上门给人做妾。
当时她娘一口回绝,她自己心里也是不情愿--
好好的正妻不做,何必去伏低做小?
可清明刚过,姑母又登门游说,说那赵家如何富贵,穿戴如何讲究,近日还开了成衣铺子,日进斗金。
又说那正房娘子性子软弱,小姑子年长待嫁,不过一两年便要出门,家中只剩一个婆母,容易应付。
姑母把那男子形容得貌若潘安,又把赵家的日子夸得天花乱坠,她听着听着,心思便有些活动了。
加之姑母强调赵家是外乡人,她一个京城姑娘嫁过去,必然被高看一眼……
这才一时昏头,不顾她娘阻拦,答应了这门做小的亲事。
然而今日亲眼所见,才知全然不是姑母说的那般光景。
那位正房娘子,非但看不出半分性子柔弱,反而从容自若,通身的气度不是她可比的。
更让她自惭形秽的是,人家容貌明丽,身段窈窕,若非姑母提前告知已生养了两个孩子,且长女都已七八岁光景,她简直要以为对方只比她年长两三岁。
望着这样一位姿容出众的正室夫人,阿媱很怀疑,自己真能入这家的男主人的眼吗?
反正现在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立刻离开。
“回去?”刘大娘声调猛地拔高,又急忙压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侄女一眼,“来都来了,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你这脸皮也忒薄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月盈,见阿媱这般窘迫模样,心中倒生出几分不忍。
这姑娘瞧着倒不像是全然自愿的。
她适时地插话道:“老夫人,刘大娘,这太阳有些大,不如到阴凉些的地方坐着说话?”
这话明着是体贴,实则是想将两人从书房门口引开,免得她们的声音扰了夫人清净。
书房内,玉娘正握着团团的小手教他写字,实则院中的动静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难免心绪纷杂,听她们走开了心情也松快了些许,继续专注着笔下的横竖撇捺。
“也好。”赵母顺势吩咐,“去沏壶茶来。”
“是。”月盈应声退下,不多时便端着三杯茶回来。
一杯温度正好入口,另外两杯却是滚烫滚烫的。
月盈先将温度适宜的茶盏亲自奉给赵母,随后才将托盘端到刘大娘和阿媱面前,请她们自取。
刘大娘伸手一碰杯壁,便觉得有些烫手,但她皮糙肉厚,只当是茶水热了些,并未多想,捏着杯沿端了起来。
轮到阿媱时,她的手指刚触到茶杯,便被那灼人的温度烫得一个激灵,险些惊呼出声。
她正想用帕子垫着,恰在此时,旁边的刘大娘觉得喉间发痒,忍不住呷了一口热茶,顿时被烫得舌头发麻!
“哎哟!”刘大娘痛呼一声,手一抖,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阿媱本就手被烫得生疼,再被姑母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一惊,手指一松,“哐当”一声,自己手中的茶杯也未能幸免。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鞋和裙摆。
“啊!”阿媱忍不住失声惊叫。
月盈见状,赶忙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这是闹的哪一出?”赵母被这接连的脆响吓了一跳,心下觉得这刘大娘就是个麻烦精,一来就摔坏自家东西。
刘大娘舌头还火辣辣地疼,又见侄女如此狼狈,顿时恼羞成怒,再也装不出好脸色,指着月盈斥道:“你这丫头是怎么做事的?端这么烫的茶,是想烫死我们不成?”
赵母本就对刘大娘不满,此刻见她指责自家下人,不悦地反驳:“哪烫了?不是正好?”
说着,她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这不正正好!你可别没事找事!还是说正事要紧,你这侄女八字是多少?你报给我,改明儿我去找人算算。”
刘大娘被这话堵得心口发闷,正想反驳说哪有单方面给八字的道理,赵惊弦的庚帖也得一并拿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赵家那个小丫头回来了。
她当即有了主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眼珠一转,脸上瞬间堆起夸张的笑,朝着刚进院门的小鲤压低声音招手:“小丫头!过来见一见你未来小娘!”
小鲤刚踏进院门,就瞧见了最不待见的刘婆婆,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出于爹娘教导的礼节,她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先乖巧地唤了声“奶奶”。
刘大娘见这小丫头竟敢无视自己,心中更是不悦,觉得这家的大的不懂事,小的也没规矩。
看到小鲤头上别着的银珠花,又见她脖子上的宝石璎珞项圈,再看她身上簇新的衣裳和脚上的缎面鞋,刘大娘眼神闪了闪。
她挤出个夸张的笑容,拔高声音:“小丫头,要有礼貌!快过来,见见你未来的小娘!”
她特意将“未来小娘”几个字咬得极重。
玉娘在书房中握着团团的小手,一笔一画地教他写字,突然听到刘大娘喊小鲤去认什么“未来小娘”,她的手指微微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团。
“团团,你先自己写,娘出去喊你姐姐一起来练字。”她压下思绪,柔声对团团说。
见团团乖乖点头,她赶紧出了书房。
“未来小娘?”
堂屋里,小鲤歪着头,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刘大娘立刻堆起笑容,指着身旁窘迫不堪的阿媱:“对,就是这位漂亮的姐姐,快喊人。”
小鲤看向站在刘大娘身边那个面生的、脸涨得通红的白衣姐姐,又看看奶奶和一脸看好戏模样的刘大娘,眉头皱了起来,“好奇怪呀,为什么她一会儿是姐姐,一会儿又能当小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