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完全笼罩清江时,雪停了,气温比白天更低。
瞿子龙站在居委会门前的台阶上,身后挂着的微弱白炽灯在寒风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他其实喝了不少。中午在聚仙楼被马站长他们轮番敬酒,又遭遇苏国豪和顾墨帆,少说也灌下去七八两白酒。此刻酒劲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安纤雪劝他明天再召集村民,可他等不及——江西坡明天必须开工,夜长梦多,耽搁一天,错过的可能不仅是金钱。
居委会门前上挤满了人。男人们叼着旱烟蹲在前面,妇女们带着解放帽、裹着头巾站在后排,孩子们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三四百号人呼出的白气在头顶聚成一片薄雾,又被北风吹散。
瞿子龙仰头深吸一口气,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到胃里。
“尽管这次上山只要一百五人,”瞿子龙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沙哑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天西坡开工典礼,我请大家都到西坡做客帮忙一天,撑撑场面,起得来的六点就可以过去,打灶生火,全天臊子面流水席。”
又往上走了一个台阶,翻毛皮鞋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拿起手机给在场的就一顿咔咔乱拍,这种时代感满满的场面怎么能不留下痕迹留念。
这个举动把大家看得有点傻眼,看来子龙是真喝大了,举着手对着大家一点一点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是在点将么?
几个年轻人兴奋的把自己胸膛挺得老高,嘴里喊着:“子龙,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吩咐!”
“是啊,龙哥,我们一定办得明明白白的!”
那好吧!
“胶把钳!你负责明早七点就去买绸布,裁三五十面彩旗,沿着坡脚每隔十米插一面!”
被点到的年轻人刚要答应,瞿子龙又补了一句,“多叫两个人,不要十点仪式开始,你还在那插旗呢!”
人群发出善意的哄笑。胶把钳红着脸挠头:“是不是叫几个老婆娘帮忙裁缝一下!”
“呃,阔以,要哪个你自己请,顺带买两百条毛巾,帮忙的都拿一条,”瞿子龙从怀里掏了几把却什么都没捞出来,“啊,那啥,去找我家小雪拿钱!”
这声\"我家\"说得无比自然,后排几个大姑娘偷偷捂嘴笑,被瞿子晴瞪了一眼才收敛。
“鲁智深,你负责带人买面买肉,多买些,但是最晚七点半就得送到西坡,三轮车你领两辆!还要买锅碗瓢盆,以后山上也要用!”
“子龙,多买是买多少?”鲁智深挠着光头问。
“三百只大海碗,一千斤面粉,五百斤肉吧,”瞿子龙也挠头,他不确定会去多少人,能吃多少,“不够再买,大骨头也要一些,熬汤!调料什么的都要想到就买,你看搞点海带什么的,拌点小凉菜下面。嗯,找小雪拿钱!”
现场瞬间喧哗一片,这也太大气了,平日里清南谁家舍得吃肉,也就逢年过节为了孩子才买上半斤八两的,一千斤面,五百斤肉,这可把大家馋得恨不得今晚就到西坡驻扎。
到这时,大家对瞿子龙是彻底服气了,这是一个不一样的年轻人,自从被开除,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敢想敢干,能顾着街坊邻居,格局魄力还大,试问谁敢出手就承包上万亩荒地。
居委会大妈秀儿婶举手说:“子龙干的是大事,顾的是我们清南里,这样,到时候我们也自发组织几个节目助助兴。”
“三叔公!”瞿子龙转向清南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明天您老坐主席台,给推土机系红绸带。”
老人捋着白胡子点头,这是莫大的荣耀。
“王老师!”他又指着一个老者,“您毛笔字最好,写八个大字——'清江西坡开工典礼',要颜体的,每个字得有簸箕大!”他张开双臂比划着,军大衣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写完糊在木板上,立在山脚!”
王儒侯推了推眼镜:“要不要加个'热烈庆祝'?”
“加!”瞿子龙大手一挥,“再写个横批——'改革开放好'!”
这个王儒候是民国时候苏省的一个学究,最终颠沛流离来到清江,瞿子龙家兄弟姐妹、安纤雪都是他给取的名字。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这年头,\"改革开放\"四个字比什么都提气。
瞿子龙借着酒劲,继续布置剪彩仪式、奠基培土的细节,连鞭炮要放多少响、铁锹上要不要扎红花都想到了。
安纤雪在人群后面记录,心里暗暗吃惊——这个在木讷的邻家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细如发?是因为喝酒了么?
正说到要准备一百斤斤苞谷酒时,人群边缘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像被刀劈开的浪头,自动分出一条道。
五六个身影踉踉跄跄地挤进来,最前面的是王婶和李婶。
灯光照在她们脸上时,瞿子龙瞳孔猛地收缩。才四天不见,这两个曾经在清南里横着走的泼妇竟像老了十岁——王婶的棉袄上沾着泥点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乱得像鸡窝;
李婶更惨,左眼淤青未消,嘴角结着血痂。
她们身后跟着各自的丈夫和孩子。王家的大小子裤腿短了一截,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踝;
李家闺女死死拽着母亲衣角,手指关节冻得像胡萝卜。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瞿子龙,看他怎么处置这对曾经当众辱骂他父母的仇人。
王婶的嘴唇哆嗦着,还没开口,眼泪就砸在雪地上,融出几个小坑:\"子龙...我们...\"
“呵呵,我只有几个臭钱,不敢在二位前面装大尾巴狼。”瞿子龙冷笑一声,转向大家高喊一声:“各位街坊,就这样定了,明早都去捧场噶!”
“子龙啊,婶真错了,给条活路!”王婶声音颤抖,这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李婶也跟着附和:“错了,真错了,子龙你是瓷器,不要跟我们烂瓦罐计较呀。”
说着,两人就要给瞿子龙磕一组。
“卧槽,”陈默突然暴喝一声,连续起跳跑在雪地里,“这是什么操作,讹人吗?还是要折我的寿?”
他倒是听说了这两家的惨状,每天都有四五家人错峰上城南所报警,狗还被毒死,水缸里总有死老鼠;晒在院里的棉被莫名其妙就被泼上脏水;
两个婶子插着腰出来骂街,要么没人理她们,要么被十几二十个妇女围起骂,想着撒泼打诨的,人家上手就给她俩挠个满脸花。试图拾起法律武器的,人家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已经躺在雪地里,所有人异口同声,就是她俩撞倒的,必须赔钱,好在这些婶子通情达理,三块两块要,五毛八毛也收,问题是第二天换着花样换批人又来了,
晚上一睡着,就有炮仗在院里、屋里炸响,如同上了闹钟,一个小时响两次,不到天亮不停歇,愤怒中两家男人追着出来就要杀人,却只能踩一院子的屎,孩子们上学路上天天被扔牛粪,连代课老师都\"不小心\"把他们的作业本扔进灶膛,
瞿子龙突然笑起来,“谁在人家祖坟上泼狗血,害得王家连夜请道士做法事!”
王婶听到这话,终于崩溃大哭:\"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们知错了...\"
她突然扯着李婶对着人群磕头,\"乡亲们行行好,给条活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