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刺使府的大堂里。
两根廊柱上拴着的乐彦祯与王氏,早已没了往日的体面。
乐彦祯的僧袍被扯得破烂,王氏的粗布衣裙沾满尘土,发髻散乱,脸上的泪痕混着污垢,再没了当年在魏州节度使府里巧笑嫣然的模样。
李烨坐在主位上,玄色战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乐使君,” 李烨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般刺人,“当年你穿金戴银,统辖魏博六州,何等威风?如今却穿着僧袍被绑在这里,真是‘着尽铁衣着僧衣’,有意思得很。”
乐彦祯的头埋得更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李节帅…… 老夫知道错了。念在老夫也曾是朝廷命官,留我一命,我愿为你出谋划策,帮你平定河北,甚至拿下长安……”
“平定天下?”
李烨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
“你连我都打不过,还谈什么平定天下?”
他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茶杯震得叮当响。
“当年我在魏州,不过是个小小的牙将,你贵为节度使,手握三万牙兵,却在濮州、望津桥、洹水连败我三场,折了八千精锐,丢了澶州!这样的你,还有什么脸面苟活在世上?”
乐彦祯的肩膀剧烈颤抖,却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王氏见乐彦祯说不通,突然哭了起来,膝盖在地上蹭着往前挪了两步,泪水混着鼻涕往下淌:“李节帅!不关我的事啊!当年陷害您,都是乐彦祯和周彪的主意!他们说您父亲李锋留下了不少家产,想独吞,才故意针对您!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被他们逼的!”
“逼的?”
李烨的眼神骤然变冷,他想起当年在魏州,王氏如何在乐彦祯面前陷害他。
“你忘了当年你在节度使府的花园里,跟乐彦祯说‘李烨对我图谋不轨’?忘了你把我父亲留下的家财偷出来,送给周彪?”
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
她看着李烨冰冷的眼神,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戳穿,求生的希望一点点破灭。
突然,她疯了似的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在大堂里回荡。
“是!我是说了!我是偷了!谁让你父亲李锋眼里只有你!他当年在魏州,对谁都和和气气,偏偏对我这个主母视而不见!周彪许我,只要除了你父子,就扶我做银枪都指挥使的夫人!我本以为能让你死在濮州,没想到你命这么硬,还能活到今天,真是天意!”
“你说什么?” 李烨猛地站起身,腰间的长剑 “呛啷” 出鞘,剑尖直指王氏,“我父亲的死,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王氏笑得更疯了,眼泪却从眼角滚落:“是!当年你父亲在成德镇作战,周彪把他的行军路线卖给了王景崇!李烨,你以为你父亲是战死沙场?他是被我们害死的!”
“你们这对狗男女! ”
李烨死死握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
父亲李锋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浮现,那个总是摸着他的头说 “阿烨要做个好将军” 的男人,那个在战场上为了保护士兵身中三箭的男人,竟然是被人出卖,含恨而死!
“乐彦祯!王氏!” 李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眼中布满血丝,“我若不杀你们,枉为人子!枉为李锋的儿子!”
三日后,澶州城前的空地上,筑起了一座丈高的祭坛。
祭坛上摆着李锋的灵位,灵位前放着香炉、酒爵,还有李锋当年使用过的长枪。
忠义军的士兵们列成整齐的方阵,手持兵器,肃立在祭坛两侧。
澶州的百姓们也围在四周,看着被绑在祭坛下的乐彦祯和王氏,议论声中满是愤怒,当年乐彦祯在魏博苛捐杂税,不少澶州百姓都受过他的苦。
李烨穿着素色丧服,手持香烛,一步步走上祭坛。
他将香烛插入香炉,对着灵位深深鞠躬,三次叩首后,声音哽咽却坚定:“父亲,孩儿不孝,直到今日才知道您的死因。今日,孩儿将害死您的凶手带到您面前,用他们的血,祭奠您的在天之灵!”
乐彦祯此刻已没了往日的嚣张,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李节帅,饶命!我愿把魏博的家产都献给您,求您留我一命!”
王氏则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我不该…… 我不该……”
李烨没有理会他们的求饶,对身边的亲卫道:“按祭天大礼,挖心!”
两名亲卫上前,手持锋利的短刀,走到乐彦祯和王氏面前。
乐彦祯拼命挣扎,却被士兵死死按住;王氏则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噗嗤 ”
短刀刺入胸膛的声音在寂静的空地上格外清晰。
亲卫们将两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取出,放在托盘里,端到李锋的灵位前。
李烨拿起酒爵,将酒洒在灵位前:“父亲,凶手已伏法,您在天有灵,安息吧!”
“安息!”
忠义军的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李烨命人将乐彦祯和王氏的尸体悬挂在澶州城门上,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祭天结束后的第二日,李烨下令回军濮州。
澶州虽然重要,但中原的局势已不容他久留,而且张赟的野心,他不得不防。
临行前,李烨在刺史府召见了王虔裕和张赟。
王虔裕穿着铠甲,腰佩长刀,神色严肃;张赟则穿着刺史官服,脸上带着笑容,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张刺史,” 李烨先开口,语气平和,“澶州刚定,民心未稳,我留王虔裕任澶州司马,带一千人驻防,协助你治理澶州。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让人去濮州找我。”
张赟心中一凛,面上却笑着拱手:“多谢使君关心!有王司马协助,澶州定能安定下来。末将定不负使君所托,好好治理澶州。”
王虔裕也抱拳道:“末将定当协助张刺史,守住澶州,不让使君失望。”
李烨点了点头,又对罗隐使了个眼色。
罗隐会意,起身道:“张刺史,我已让人将府库里的粮草、兵器清点完毕,都登记在册,你可以随时查验。另外,谛听都的几名弟兄会留在澶州,协助你打探消息,若是有什么异动,也好及时通报使君。”
张赟的笑容僵了一下,他知道谛听都是李烨的情报机构,罗隐这么说,明着是协助,实则是监控。
但他不敢反驳,只能点头:“有劳罗先生费心了。”
张赟退下后,李烨单独召见了罗隐。
“谛听都的人要盯紧张赟,” 李烨的声音压低,“他这个人野心不小,澶州是黄河重镇,他若有异心,后果不堪设想。另外,多留意魏州的动向,罗弘信虽然求和,但未必真心,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罗隐点头:“使君放心,谛听都的人都是老手,定能盯紧他们。另外,濮州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粮草和伤员都已安置妥当,就等使君回去。”
李烨望着澶州城的轮廓,心中暗暗叹气。
他知道,张赟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但眼下他没有更好的人选,澶州的降兵大多是张赟的旧部,换其他人来,未必能镇住局面。
“使君,还有一件大事,中原出事了!”
罗隐的脸色凝重,将情报递了过去。
“蔡州的秦宗权招降了黄巢数万劲旅,手下有十几万大军,最近四处出击,中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李烨接过情报,迅速浏览起来。
上面的内容让他脸色越来越沉:
—忠武节度使周岌在许州与秦宗权交战,战败后带着残兵逃往汴州,许州被秦宗权的部将鹿宴弘攻占,鹿宴弘自称许州节度使;
—秦宗权派陈彦率军进攻淮南,连下濠州、泗州,淮南节度使高骈闭门不出,不敢迎战;
—秦贤率军进攻江南,攻陷常州、苏州,江南财赋断绝;
—秦诰率军进攻襄州、唐州,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諲战死,襄州、唐州落入秦宗权手中;
—孙儒率军进攻洛阳,东都留守冯长不敌,弃城而逃,洛阳被孙儒占领,宫殿被烧毁大半;
—卢瑭率军进攻宋州、汴州,逼近朱全忠的地盘,朱全忠已率军南下,与卢瑭在宋州城外对峙;
—张志率军进攻汝州、郑州,郑州刺史李现战死;
李烨眉头紧皱,秦宗权在史书里的记载,可谓是魔王再世,中原现在千里赤地,局势鼎沸,看来忠义军又要有一场硬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