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卷起中原大地的尘土,也卷起了连天的烽火。
正如敬翔所预料,也正如李烨所期盼,朱瑄这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
朱温被彻底激怒了。
宣武军的战争机器全力开动。
朱温亲命心腹大将庞师古为帅,尽起麾下五万主力,如泰山压顶般扑向郓州。
曾经不可一世的天平军在宣武军这头真正的猛虎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
战报如雪片般飞向各方势力案头。
“报!庞师古大军三日破阳谷,五日下东阿,朱瑄连战连败,损兵过万!”
“报!天平军全线溃退,已被压缩至郓州城下,朱瑄遣使四处求援,信使皆被宣武军游骑所杀!”
“报!朱温亲至前线督战,扬言要将朱瑄剥皮抽筋,以儆效尤!”
整个中原的目光,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朱氏内战”牢牢吸引。人们津津乐道于朱温的雷霆之怒,猜测着朱瑄能支撑几天。
与此同时,黄河北岸,另一场大戏也在上演。
李克用的义子,“十三太保”之一的李存孝率领三千沙陀铁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在泽州一带频频出击。
他们不与宣武军主力决战,却四处袭扰,焚烧村镇,抢掠粮草,与朱温留在洛阳一带的守军打得有来有往。
黄河沿线,战火纷飞,烽烟处处。
所有人都认为,棋盘上的焦点就在这一南一北两条战线上。
朱温正在聚精会神地收拾朱瑄,同时还要分神提防北方的饿狼。这正是李烨“饲狼噬虎”之计想要达成的完美局面。
然而,在风暴的中心,濮州的忠义军节度使府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
一场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正在秘密召开。
地图铺满了整张巨大的木案,上面用红蓝两色的标记,描绘出犬牙交错的战场态势。
“主公,朱瑄快顶不住了!”赵猛粗壮的手指在地图上狠狠一戳,目标直指曹州,“朱温的主力全被他吸引过去了,曹州现在必定空虚。咱们此时出兵,一战可下!正好给朱瑄那小子解围,也算全了盟友之义!”
他话音刚落,霍存也瓮声瓮气地附和:“没错,此时不取,更待何时?朱珍的兵马上次被天平军消耗了不少,正是咱们捡便宜的好时候。”
两位猛将的眼中,燃烧着对战争的渴望。
“不可。”一直沉默的葛从周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沉稳而冷静,“曹州城防坚固,朱珍用兵老辣,主力尚在。更重要的是,我们一旦开始攻打曹州,就等于一头扎进了朱温预设的战场。他可以从容击破朱瑄后,回师将我们与曹州守军一同包围。届时,我军将陷入进退两弹的绝境。”
高郁抚着长须,补充道:“葛将军所言极是。救援朱瑄,是下策。他本就是我们推出去的棋子,他的死活,无关大局。我们要做的是,利用他用性命为我们创造出的机会,给予朱温最致命的一击。”
“那到底打哪儿?”
赵猛有些急了,他感觉自己脑子快要被这些文绉绉的分析绕晕了。
一时间,书房内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主位上那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身上。
李烨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从北方的泽州,到西边的郓州,再到他们脚下的濮州。
最后,他的手指停了下来,却不是停在众人议论的曹州,也不是汴州周边的任何一个军事重镇。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地点在了地图东南角一个富庶的名字上。
“我们的目标,不是朱温的手脚,也不是他的咽喉。”李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我们要直接掏他的心窝子。”
他指尖用力,在那个地名上重重一顿。
“这里,宋州!”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赵猛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宋……宋州?主公,那地方……离汴州可不近,而且周围没什么险要可守啊。”
“正是因为它不近,因为它看似无关战局,所以它才是最完美的目标。”李烨站起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你们只看到了战场,我却看到了钱粮!”
他的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将汴州和淮南连接了起来:“宋州,是汴州的东南门户,更是连接中原与富庶淮南的经济大动脉!朱温的军队靠什么打仗?靠的就是从淮南源源不断运来的钱粮丝帛!而宋州,就是这条大动脉上最重要的中转站。”
他看向众人,一字一句道:“打下曹州,不过是砍了朱温一根手指。可一旦我们拿下宋州,就等于攥住了他的钱袋子,掐断了他的输血管!他朱温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难道能让几万大军饿着肚子打仗吗?”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在场所有将领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这才明白,自己和主公的差距在哪里。
他们看到的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李烨看到的,是整个天下的经济命脉。
高郁的眼中异彩连连,他激动地补充道:“主公英明!朱温、李克用、朱瑄,甚至天下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北线和西线。谁能想到,我们会从东边,向他的腹心捅出最致命的一刀!此刻的宋州,防备必然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没错!”李烨猛地一拍桌案,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这是一场豪赌,但我们赌得起!”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自己最信任的部将们,下达了那道将要改变中原格局的命令。
“赵猛听令!”
“末将在!”
赵猛昂首挺胸,热血沸腾。
“命你率陷阵都六千人为全军先锋,星夜兼程,如一把尖刀,给我直插宋州城下!记住,兵贵神速,我要你在三日之内,让忠义军的战旗出现在宋州城头!”
“遵命!”
赵猛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葛从周、霍存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合兵一处,率泰山都、锐士都共一万五千人为中军主力,稳扎稳打,扫清宋州外围所有据点,为我军建立稳固防线!”
“遵命!”
李烨的目光最后落定,声音变得更加沉凝:“其余诸部,由高郁坐镇濮州,稳定后方。我,将亲率新编之‘铁浮图’两千为后援,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三万精锐,倾巢而出!
这几乎是忠义军的全部家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豪赌,一旦失败,忠义军不仅会元气大伤,连根基之地蔡州都有可能被回过神来的朱温一口吞下。
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风险,但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李烨那无与伦比的自信和洞察力,已经彻底征服了他们。
在他们眼中,主公的决策,便是胜利的保证。
当晚,夜色如墨。
三万忠义军将士悄无声息地集结完毕,没有战前的誓师,没有震天的呐喊。
只有甲叶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战马压抑的鼻息。
大军如同一道黑色的铁流,无声地涌出营寨,向着东方那片看似平静的土地潜行而去。
这把最致命的匕首,已经出鞘。
它能否在猎物察觉之前,精准地刺入那颗跳动的心脏?
整个棋盘,都在等待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