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不欢而散后,许耀真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出现在陶盼弟的世界里。
日子像流水,冲刷掉那些浓烈又灼人的记忆,一晃就到了十二月。
海城入了冬,寒风卷着萧瑟,刮得人脸颊生疼。
周六,难得的休息日。
宿舍里,刘文雪裹着棉被,只露出一颗脑袋,对着镜子哀嚎:“天杀的,这鬼天气,我的脸都快被吹成猴屁股了!不行,我得去买件厚棉袄,能把我从头包到脚的那种!”
梁霜正往嘴里塞着薯片,闻言含糊不清地附和:“对对对,买!顺便去吃巷子口那家新开的麻辣烫!”
“盼弟,一起去?”刘文雪冲着正在阳台晾衣服的陶盼弟喊。
陶盼弟回过头,阳光落在她素净的脸上,这段时间,她气色好了很多,眉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怯懦和卑微淡了,添了几分安然。
她点了点头:“好啊。”
三人裹得像熊,刚走出宿舍楼,迎面就撞上了另一群“熊”。
男生宿舍的侯浩然、陶禹几人也正准备出门。
侯浩然今天特意捯饬过,头发抹了半斤发胶,在寒风中屹立不倒,身上穿着一件自以为很潮的皮夹克,冻得嘴唇发紫,却还在硬撑。
“哟,巧啊,”刘文雪大大咧咧地打招呼,“你们这是要去哪儿集体冬眠?”
侯浩然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自认帅气的姿势:“我们,去给我的爱车做个保养,顺便添置点过冬的行头。”
他说着,眼神还状似不经意地往陶盼弟那边瞟。
陶禹站在侯浩然身后,他穿得简单,一件干净的黑色羽绒服,衬得身形挺拔。他没参与侯浩然的表演,只是看着陶盼弟,温和地问:“你们呢?”
陶禹是十月底进厂的,跟她们同在组装组,人长得清俊,做事沉稳,话不多,却很可靠。
梁霜快人快语:“我们也去买衣服,一起呗?”
“好啊。”陶禹应得干脆。
“侯浩然,你那车坐得下吗?”梁霜表示怀疑。
侯浩然一听,顿时挺起胸膛,像只骄傲的公鸡,拍了拍胸脯,大声道:“当然!我这可是五菱宏光S,后排带独立四座的豪华版!别说你们几个,再来一队人,挤挤也能上!感受一下陆地小坦克的推背感!”
话音刚落,赵媛媛一阵风似的从后面跑过来,直接挂在侯浩然胳膊上,笑嘻嘻地说:“浩然哥,我要坐副驾驶!传说中的VIp专座!”
侯浩然被捧得飘飘然,大手一挥:“没问题!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速度与激情!”
十分钟后,五菱宏光S里。
速度与激情没感受到,只感受到了拥挤与窒息。
赵媛媛坐在副驾,刘文雪、梁霜和陶盼弟挤在后排,陶禹和另一个男生坐在了加装的小板凳上。车子一启动,整个车厢都跟着节奏“哐当哐当”地响,侯浩然还非要放一首最劲爆的dJ舞曲,感觉人都要被颠散架了。
陶禹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用自己的身体隔开颠簸,给陶盼弟留出了一点空间。
陶盼弟低声道了句“谢谢”,他只是轻轻摇头,耳朵有点红。
车子最终停在了海城西郊最大的服装批发城。
这里是工薪阶层的天堂,人声鼎沸,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朴实的生活气息。衣服款式谈不上多新潮,但胜在便宜、耐穿。
刘文雪和梁霜像两只被放归山林的猴子,瞬间就冲进人潮,开始了疯狂的砍价模式。
侯浩然则背着手,装模作样地在各个摊位前指点江山。
“老板,你这羽绒服不行啊,充绒量一看就不够,针脚也太稀疏了,骗骗外行还行,可骗不过我这双火眼金睛。”
老板白了他一眼:“帅哥,三百块一件,你要啥自行车?”
陶盼弟和陶禹跟在后面,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她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这种鲜活的、接地气的生活,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你看这件怎么样?”陶禹忽然停在一个摊位前,拿起一件浅米色的长款棉服,递到她面前比了比,“颜色挺衬你的。”
“我……”陶盼弟刚想说不用,陶禹已经把衣服塞进了她怀里。
“去试试吧,不好看再放回去。”他的语气很自然,没有丝毫压迫感。
陶盼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简陋的试衣帘。
换上棉服出来的那一刻,周围的喧闹似乎都静了一瞬。
衣服很合身,衬得她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像是冬日里的一抹暖阳。
“好看。”陶禹看着她,眼睛里有真诚的赞赏。
陶盼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
“老板,这件多少钱?”陶禹直接问价。
“三百二,看你们是小情侣,给个整数,三百!”
陶盼弟连忙摆手:“我们不是……”
她刚想把衣服脱下来,陶禹已经掏出手机扫了码。
“就当……就当是谢谢你上次帮我。”他抢在她前面说,理由找得有些笨拙。
上次他夜班机器出了点小故障,手都割破了,流了不少血,是陶盼弟忙前忙后的。
另一边,陵城。
千米高的摩天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室内却冷得像冰窖。
许耀面无表情地听着项目经理的汇报,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以,许总,我们认为,这个项目的核心用户群体,应该定位在三四线城市的年轻蓝领阶层,他们……”
“蓝领?”许耀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了那双深邃的桃花眼。
许耀此刻瘦了些,下颌线愈发锋利,眼底那股玩世不恭的散漫被一种沉郁的戾气取代。
他想起那个女人,那个在电子厂拧螺丝的女人。
她现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穿着那身蓝色的工服,在流水线上,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拧着一颗又一颗螺丝?
“许总?”项目经理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许耀回过神,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河。
这一个月,他拼了命地工作,飞了三个城市,开了二十多场会,想用忙碌麻痹自己。
可那个女人的脸,她平静地说着“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时的眼神,却像梦魇一样,夜夜在他脑中盘桓。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下午,众人满载而归。
回到宿舍,发现徐晓蝶也回来了,正坐在桌前发呆。
“晓蝶,面试怎么样?”梁霜把一大包零食丢在桌上,好奇地问。
徐晓蝶摇摇头,神色有些黯然:“不知道,让我回来等通知。”
她面试的是一家大公司的文员岗,竞争很激烈。
刘文雪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咱们晓蝶这么优秀,肯定能过!别想了,快来尝尝我给你买的烤红薯!”
宿舍里又恢复了热闹。
陶盼弟把新买的棉服挂好,心里淌过一丝暖意。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二姐。
陶盼弟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犹豫了很久,久到电话都快自动挂断了,才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以往和二姐陶来弟的关系还算可以,“喂,二姐。”她的声音很淡。
电话那头传来二姐焦急又带着哭腔的声音:“老三!你……你快回来一趟吧!”
陶盼弟的心一沉:“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
“老三,妈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