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耀的耳朵里还回响着陶家阳那句“保证给您拉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顶着一头枯草、笑得一脸谄媚的精神小伙,感觉自己的智商和尊严正在被豫南的晚风无情地践踏。
用牛?拉他的全球限量版迈巴赫?
这是什么二十一世纪的魔幻现实主义?他许耀是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合着泥土、青草和牛粪的芬芳再次侵入鼻腔,提醒着他刚才那段不堪回首的“鉴宝”经历。
算了,疯就疯吧。只要能赶紧见到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别说用牛拉,就是让他亲自下地去耕田,他也认了!
“去。”许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陶家阳眼睛一亮,搓了搓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嘿嘿,老板爽快!不过……这价钱嘛……”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许耀面前比了比。
许耀眯起那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此刻里面却没有半点风流,只剩下西伯利亚寒流过境般的冷冽:“我刚才不是给过你了?”
当他是冤大头?不,他许耀是海城第一海王,不是豫南第一提款机!
“哎呀,老板,你误会了!”陶家阳连忙摆手,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刚才那笔钱,是兄弟们的辛苦费,是‘人力资源成本’。现在这个,是请咱们村的‘特种生物动力牵引设备’出场的‘租赁费’,两个项目,不能混为一谈嘛!”
人力资源成本?生物动力牵乙……
许耀被这套歪理邪说气得差点当场心梗。他活了二十九年,在商场上翻云覆雨,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能把讹钱说得如此清新脱俗,还带上了专业术语。
他死死盯着陶家阳,一字一顿地问:“我总共给了你多少?”
“呃……”陶家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两次,加起来至少五千。”许耀的声音愈发阴沉,“你现在跟我说,请一头牛,不够?”
看着眼前这个城里帅哥脸上那“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埋进这个泥坑”的表情,陶家阳瞬间就怂了。他感觉自己要是再敢多要一分钱,这辆迈巴赫今晚的归宿,可能就是他的坟头。
“够!够够够!太够了!”陶家阳立马换上一副憨厚淳朴的笑脸,点头如捣蒜,“老板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把咱村的‘牛魔王’牵过来!保证马到成功,不,牛到成功!”
话音未落,他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许耀反悔。
五分钟后,在全村老少爷们的围观下,一场载入陶家村史册的奇观上演了。
一头体格健硕、眼神淡定的大黄牛,脖子上系着粗壮的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正牢牢地绑在迈巴赫的车头。许耀看着自己爱车那闪耀着星辉光芒的立标旁,一根沾着泥和草屑的麻绳突兀地缠绕着,心在滴血。
司机杨伟的脸色比许耀还难看,他几乎是含着泪对许耀说:“许总,车漆……这可是原厂定制的星空漆啊……”
“闭嘴!拉!”许耀吼道,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
陶家阳像个总指挥,站在田埂上,大手一挥:“乡亲们,都让让啊!老李,抽你家牛一鞭子,让它使劲儿!”
“哞——”
大黄牛仰天长啸一声,四蹄在泥地里一蹬,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嘿!走你!”
在村民们“一二三,使劲儿”的号子声中,那辆深陷泥潭、价值千万的迈巴赫,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车身猛地一晃,然后“噗”的一声,带着一大坨飞溅的烂泥,被硬生生地从沟里拽了出来!
泥点子像天女散花,精准地溅了许耀一身。他那件意大利高定联名款工装外套上,瞬间多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泥泞质感”。
“出来了!出来了!”村民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仿佛庆祝的不是一辆车脱困,而是阿波罗登月成功。
陶家阳得意地跑过来,拍了拍牛屁股,又对许耀邀功:“老板,怎么样?咱村这牛,劲儿大吧?”
许耀面无表情地抹掉脸上的泥点,用眼神示意司机赶紧上车。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地方多待。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迈巴赫狼狈地调转车头,准备逃离这个噩梦之地。
“帅哥慢走啊!”陶家阳热情地在车后挥手,“有空再来玩啊!下次我介绍俺们村的村花给你认识!”
许耀一脚油门,车子如同离弦之箭,仓皇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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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十分钟后,这辆堪称刚从叙利亚战场回来的迈巴赫,终于停在了市人民医院的门口。
车内的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这一路上,许耀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张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半秒,还是不信邪地再次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
通了!
许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
然而,那光还没来得及亮起,就被掐灭了。
电话,又被挂了。
这一次,甚至连一声“嘟”都没响完。秒挂。
许耀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那个叫陶盼弟的女人,用一把生了锈的剪刀,毫不留情地“咔嚓”了一下。
他猛地推开车门,对着驾驶座的杨伟冷冷地扔下一句:“等着。”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医院大楼走去。
医院里人声鼎沸,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陌生。许耀穿着他那身又贵又脏的“战袍”,在一群穿着病号服、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凡尘却不幸落难的神仙。
无数道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同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却浑然不觉。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住院部的走廊里来回转悠。他不知道她在哪个科室,哪个病房。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头脑,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十五分钟过去了。
找不到。
许耀烦躁地一拳捶在墙上,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他掏出手机,正准备给李骏打电话,让他动用一切关系把这家医院翻个底朝天时,一个微弱而熟悉的声音,顺着楼梯口的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嗯,你放心吧……”
“……钱的事......我……觉得还是大家平坦。”
许耀的动作瞬间僵住。
是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安全通道楼梯口。
他放轻脚步,一步步走过去,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透过楼梯间门上的玻璃,他看到了那个背影。
她正背对着他,侧着脸,压低声音讲着电话。
就是她。
那个把他折磨得快要发疯,让他不远千里跑来这鬼地方受尽屈辱的女人。
这一刻,所有的愤怒、烦躁、委屈,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汹涌而上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心疼和占有欲。
他看到她为钱发愁,看到她独自扛起一切的疲惫模样,心里那股想把她抓回来,狠狠教训一顿的念头,竟然变成了想把她揉进怀里,替她摆平所有麻烦的冲动。
许耀啊许耀,你真是疯了。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走了进去。
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正在打电话的陶盼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准备回头。
不等她转身,一个沙哑的、裹挟着风尘与怒意,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陶、盼、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