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周文正强作镇定,“便请张神医前来。只是诸位要有耐心,毕竟…”
话音刚落,讲武堂外便传来熟悉的爽朗笑声:“哈哈,郭老弟,你这是在为老朽做介绍吗?”
一个身着青袍、须发花白的老者大步走了进来,正是荆州府赫赫有名的张神医。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张神医环视四周,捋了捋胡须,笑道:“老朽刚为附近一户人家诊治,听闻府学这边颇为热闹,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遇上验伤之事,倒是有趣。”
周文正的脸色更加难看。
张神医缓步走向那跟班,目光在其面色、姿态上细细扫过,片刻后才开口:“小伙子,听说你手腕骨折?”
那跟班被这位名医的威严震慑,声音都有些发抖:“是…是的,张神医。学生手腕被人生生折断,痛不欲生…”
“是吗?”张神医似笑非笑,“那你且伸出手来,让老夫一观。”
跟班颤抖着伸出右手,绷带层层缠绕,看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
张神医却并未急着拆绷带,而是先仔细观察了跟班的神色,又轻抚其手腕,检查脉象。
“有趣…”张神医若有所思,“真是有趣啊…”
随即,他抬头,目光如炬:“小伙子,你确定是手腕骨折?”
那股来自资深医者的威压让跟班几乎站立不稳:“确…确实如此!”
“好!那老夫便来验证这所谓的骨折之伤。”
张神医说着,便要拆解绷带。
那跟班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缩回手:“不…不用了!我突然不疼了!”
此言一出,整个讲武堂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声和怒骂声。
“哈哈哈!不疼了?刚才不是痛不欲生吗?”
“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演技拙劣至此,当真以为我们都是傻子?”
张神医摇头叹息:“年轻人,欺骗或许能蒙蔽一时,但在真正的医者面前,任何伪装都无所遁形。”
说着,他不容拒绝地握住跟班的手腕,三下五除二拆掉绷带。
果然,那手腕除了一些陈旧的淤青,完好无损!
“这手腕只有陈年淤血留下的痕迹,何来骨折新伤?”张神医的声音在讲武堂内回荡,如雷贯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条完好的手腕上。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讲武堂陷入了诡异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那跟班脸如死灰,汗如雨下,唇瓣颤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片刻后,一名寒门学子猛然起身,怒声道:“我们竟被这等宵小之徒戏弄至此!”
“岂有此理!竟敢诬陷同窗!”
“构陷忠良,颠倒黑白,还有王法吗?”
愤怒的声浪如山洪爆发,瞬间席卷整个讲武堂。
冯凯的脸色变幻莫测,从红润转为惨白,再由惨白变成青紫。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跟班竟会在关键时刻露出如此破绽!
陈夫子更是面如土色,额头青筋跳动。
这已不再是学术辩论的胜负,而是当众造假、欺世盗名的丑闻!
他苦心经营的声誉,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林昭仍旧佝偻在人群中,表面上与众人一样震惊不已,心中却暗自点头。
一切正按预料发展。通过鉴微他清楚感知到冯凯心中的恐慌与暴怒,陈夫子内心的绝望与怨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郭夫子须发皆张,拐杖重重叩击地面。
“赵恒见义勇为,救助同窗,本是义举!而诸位,竟颠倒是非,诬陷良善!”
他转向周文正,声音严肃而庄重:“学监大人!如今事实昭然,赵恒见义勇为本属义举。至于诬陷一事,学规条文,想必大人心中有数。”
周文正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如墨。他紧握椅子扶手,指节泛白。
他清楚,今日若不给出合理交代,这学监之位怕是难保。
“学监!”
“给个说法!”
“严惩诬告者!”
寒门学子群情激愤,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就连许多原本中立的学子,此时也投来鄙夷的目光。
在这个以名声为重的时代,诬告同窗比任何罪名都要可恶。
“够了!”周文正霍然起身,厉声喝道,“肃静!”
讲武堂内的喧嚣稍事平息,但愤怒的情绪仍在暗潮汹涌。
周文正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郭夫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杀机。
这个老东西,坏了他的大事!
“此事…”周文正强压心中怒火,“此事府学自会彻查到底,给诸位一个交代。”
“彻查?”钱理冷笑出声,“学监大人,人证物证俱在,还需彻查什么?”
“正是!事实摆在眼前,难道还要推诿?”
“速为赵恒平反!严惩冯凯一党!”
学子们的呼声愈发高涨,周文正被逼得面红耳赤。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赵恒忽然开口。
“诸位同窗。”赵恒声音不大,但在这喧嚣的讲武堂内却格外清晰,“赵某感激各位为我申冤,但…”
他转向周文正,目光如剑:“学监大人,赵某只问一句,这诬告之罪,该当如何处置?”
周文正与陈夫子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他心中暗叹,今日之事恐怕难以收场。
周文正缓缓起身,脸色阴沉如水,声音却带着刻意的震怒:“府学门风,岂容如此败类玷污!”
他抬手一指,几名执事立刻会意,将那瑟瑟发抖的跟班团团围住。
“即日起,此人斥退学籍!再不许踏进府学半步!”
那跟班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却被执事牢牢制住。
“学监大人饶命!小人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知错?”周文正冷笑,“诬告同窗,败坏门风,若非张神医明察,岂不是要让忠良蒙冤?拖出去!”
执事们二话不说,架起那跟班便往外拖。凄厉的求饶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讲武堂外。
林昭佝偻在人群角落,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周文正。
那微不可察的眼神变化、手指轻叩的节奏,无不透露着此人心中的盘算。
周文正的手指在袖中轻弹,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眼神在陈夫子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话锋一转。
“陈夫子。”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失望,“身为师者,竟被小人蒙蔽,险些酿成大错。你可知罪?”
陈夫子身子一颤,立刻跪倒在地:“下官知罪!下官有眼无珠,被奸人所惑,险些误伤忠良,请学监责罚!”
周文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沉吟良久。
“念你平日勤勉,此次受人蒙蔽,罚俸半年,调离教学一职,专管藏书整理,以观后效。”
此言一出,讲武堂内顿时炸开了锅。
“就这样?”
“管理藏书?这算什么处罚?”
“分明是换个地方继续享清福!”
寒门学子们群情激愤,但周文正却稳坐钓鱼台,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林昭混在愤怒的人群中,表面上与众人一般义愤填膺,心中却暗自冷笑。
这老狐狸的手段果然老辣,表面上处置了陈夫子,实际上不过是给他换了个更加清闲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