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巍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的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孙吉。”
“汝今当众学子之面,对圣人牌位立誓明志。”
孙吉浑身一颤。
只听徐巍的声音,如地狱里的判官,一字一顿地宣判道:
“你就说,你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指控林昭舞弊之事,绝无半点虚假。”
“若有半句虚言……”
徐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令人心神俱裂的森然!
“你全家老小,男盗女娼,男的世代为奴,女的代代为娼!”
“你和你全家,死后尽皆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敢吗?”
这已不是寻常毒誓,而是要将一人一族,从今生到来世,从阳间到阴曹,尽数押上的绝命诅咒!
在宗族观念深入骨髓,孝道与香火被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大晋王朝,这番话,比任何酷刑都更加可怕!
孙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仿佛被人当头一棒。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那十三岁的儿子,在街头沦为乞丐,被人唾骂。
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卖入勾栏,受尽凌辱……
不!
他可以为了五百两银子冒险,可以为了攀附周家而构陷他人,但他绝不敢拿自己全家老小,拿自己子孙后代的阴德去赌这万劫不复的结局!
他张着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张脸,已经不是惨白,而是一种死人才有的灰败。
公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徐巍这番话给镇住了。
这就是铁面御史的手段!
他根本不屑于去跟你辩论什么证据,他直接用你最恐惧的东西,来击溃你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直跪在地上,仿佛被吓傻了的林昭,突然幽幽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天真与好奇,在这死寂的公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大人。”
林昭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徐巍,眼神清澈。
“学生……前几日偶然听说了一件事。”
“听说,周晟师兄的家族,与之前倒台的荆州知府冯泰,似乎沾着些亲带故的关系。”
“还听说……周家因为此事,对新上任的代理知府,也就是学生的恩师魏源大人,颇有微词。”
“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这句话,如同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所有人心中的迷雾!
动机!这才是最根本,最合理的动机!
魏源心中一震,看向林昭的眼神充满了惊异与赞叹!
徐巍的眼神,则在这一瞬间,彻底冷了下来,再无半点戏谑,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原来如此!
原来根子在这里!
这不是什么学子间的嫉妒,更不是什么简单的科场舞弊!
这是政治倾轧!
是前任知府的残余势力,对新任知府的一次疯狂反扑和示威!
而林昭,作为新任知府魏源最看重的弟子,自然就成了他们下手的第一个目标!
想通了这一层,徐巍心中的怒火,比之前更盛十倍!
这群蠢货,不仅是在打他徐巍的脸,更是在挑战他这位巡按御史的权威,是在公然干涉朝廷的政务任命!
这,就是乱政的铁证!
而那名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巡考官孙吉,听到林昭这句话,就像一个溺水之人,突然看到了一根从岸上伸过来的救命稻草!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原来,他只是周晟用来攻击魏源的一颗棋子!他死定了,但如果……如果能把周晟这个主谋拖下水,自己或许能从一个主犯,变成一个被胁迫的从犯!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噗通!噗通!噗通!”
孙吉再也顾不上任何体面,对着徐巍的方向,疯狂地磕起头来,青石板被撞得砰砰作响,额头瞬间血肉模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他发出了凄厉到变调的哭喊,整个人涕泪横流。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都是他!都是周晟逼我的!”
孙吉转过身,用沾着血的手,死死地指向了早已面无人色的周晟!
“是他!就是他!”
“他找到了我,说只要我帮他把林昭弄下去,事成之后,就给我五百两白银!”
“他还说,他家在荆州根深蒂固,背后有的是人,就算事情败露,也绝对能保我平安无事!”
“大人!下官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啊!下官是被他骗了,被他逼的啊!求大人明察,求大人饶了下官一条狗命吧!”
孙吉的哭喊与招供,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周晟的心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周晟呆呆地看着那个磕头如捣蒜,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的孙吉,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嗡嗡作响。
自己,竟被一个收了区区五百两银子的蠢货,给卖了个底朝天。
他更没想到,那个从始至终都跪在地上,看似人畜无害的九岁孩童,只用了寥寥数语,就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将他死死罩住。
从头到尾,林昭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只是轻飘飘地将一把刀,递到了徐巍的手中。
然后,又轻飘飘地指明了这把刀应该捅向谁。
完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回响。
公堂之上,徐巍的视线甚至没有在周晟身上停留超过一息。
他只是冷漠地看着那个磕头不止,哭嚎求饶的孙吉,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厌恶。
仿佛在看一只令人作呕的虫子。
终于,他缓缓站起了身。
这个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从容,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怖压迫感。
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因为他这个简单的动作而变得粘稠。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来人。”
“将孙吉拿下,着即革除功名,收监下狱,听候发落!”
话音未落,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便上前,一把将瘫软如泥的孙吉架了起来。
“大人饶命!大人!下官是被逼的!下官……”
孙吉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一块破布被狠狠塞进了他的嘴里。
徐巍的目光,终于缓缓转向了面如死灰的周晟,以及他身后那群同样瘫软在地的世家子弟。
“周晟。”
他念出这个名字。
周晟浑身剧烈一颤,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
“你,身为府学学子,不思圣贤之道,却结党营私,构陷同窗。”
“你,目无国法,藐视主考,将科场公器视作私斗之具。”
“你,心胸狭隘,手段卑劣,实乃士林之败类,读书人之耻辱!”
徐巍每说一句,声音便冷一分,周晟的脸色便白一分。
当最后一个耻辱二字落下时,周晟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本官宣布!”
徐巍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炸响在公堂之上!
“周晟,以及方才所有附和喧哗,意图混淆视听,构陷考生之学子,有一个算一个……”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
“尽数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全部打入大牢,听候本官亲自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