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那截残线还在跳,像条抽筋的蚯蚓。陈三槐没甩,也没踩,就让它贴着脚心一颤一颤地抽,像是地底下有人在用摩斯密码敲他脚板。
他掏出手机,屏幕刚亮,三十七条未接视频请求弹出来,全是同一个头像——太爷爷抱着智能机顶盒在跳《最炫民族风》,背景是地府养老院的活动室,墙上贴着“防诈骗,从我做起”的标语。
最新一条标题是:“快看!陆离在搬你祖宗的棺材!”
他点开回放,画面抖得像被鬼掐着脖子。太爷爷的脸贴在镜头前,鼻尖都压扁了,声音断断续续:“三槐啊!你爹那口棺材,刻着陈家祖徽的那口,被陆离半夜抬走了!还装了摄像头!直播呢!鬼都在打赏!”
镜头一转,昏暗的仓库里,一口黑漆棺材摆在中央,四角钉着铜铃,棺盖上架着个巴掌大的屏幕,正播放着香炉里跳动的火苗。弹幕飘得比雪花还密:“主播再唱一遍《探清水河》”“打赏五十阴币,求别让我媳妇托梦了”“这火形像我爸,泪目”。
太爷爷画外音:“我用养老院内网截的流,信号源在第十八层!你快去看看!别让他把咱家祖宗变成网红!”
视频戛然而止,最后定格在棺材侧面——一道暗红符纸封着棺缝,符上印着“阎罗账房·资产托管”字样。
陈三槐把手机倒扣在掌心,残线还在抽。他低头看脚,AJ鞋底那截线头突然发黑,像是被火烧过。
他没动。
风从乱葬岗西北角吹来,带着一股烧塑料的味儿。坟头的纸灰全朝一个方向倒,像是被无形的吸尘器吸着,整齐地排成放射状,终点正是寅位七步。
他蹲下,从香囊里抽出那截残线,绑上算盘残珠,往寅位一抛。
线绷直了。
珠子悬在半空,离地三寸,微微晃。下方土地像水池被搅过,一圈圈涟漪荡开。
他咬破手指,血滴下去。
涟漪炸开,半透明的棺椁虚影浮现,四角铜铃无声晃动。棺内有红光闪烁,像是电子设备在呼吸。屏幕亮着,画面正是刚才直播里的香炉,火苗扭成个人形,正对着镜头鞠躬。
弹幕还在飘:“主播给个打赏二维码呗”“这火形像我二舅,打赏一百阴币求别来我家厕所”。
陈三槐盯着屏幕反光,一行小字闪过:直播间Id:N18-h001。
他收回手,血珠滴在灰上,滋地冒烟。
手机震了。是太爷爷的“往生U盘”自动弹出通知——那U盘是他上个月寄来的,接口是纸扎的小人头,插上去时会哼两句《沙家浜》。
他插上。
U盘自动播放录音:“三槐啊,爷爷给你连了养老院内网专线,不卡顿,包月九十九阴币,记得给直播间刷‘金元宝’啊!咱家祖宗不能输!”
手机弹出直播窗口。
画面比刚才清晰。摄像头架在棺材内壁,正对着香炉。炉火跳动,火光映出棺内四壁——贴满了微型二维码,扫一个,跳转一个打赏页面。有“求别托梦套餐”,有“家族运势提升包月”,还有“定制阴债减免券”。
弹幕疯狂滚动:“主播再唱一遍《十八相送》”“打赏两百阴币,求把我爸从十八层捞上来”“这火形像我前女友,她淹死的,火里有水声”。
陈三槐眯眼。
火光里确实有水声,哗啦,哗啦,像有人在河里扑腾。
一条弹幕缓缓滚过,字体是老式磁带那种斜体印刷体,字迹还带着卷边:
“阿芳,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
他手指一顿。
那不是直播间的通用字体。那是王寡妇那盘求婚磁带的封面字。
他猛地抬头,看向乱葬岗边缘。王寡妇家的坟头空着,纸灰被风吹散,只剩一根断了的招魂幡杆子,孤零零插在土里。
手机突然报警。
屏幕跳出警告框:“检测到跨维度信号源,是否强制追踪?”
他点了“是”。
手机自动跳转进一个界面——奈何桥VR导航测试版。地图展开,酆都城上空浮着十八层地狱的立体模型,红点在最底层闪烁,标注:“债务数据中心·异常信号源”。
系统语音响起:“检测到非法直播,主播身份:未知。观众身份:已认证孤魂3,721名,其中36名为当铺失踪掌柜。”
地图角落弹出小窗口,显示信号中继点:
“中继设备:陈太公·智能机顶盒(ImEI:YJ-1984)”
陈三槐盯着那串编号。
YJ-1984。养老院给VIp老人配的防诈骗机顶盒,唯一功能是屏蔽地府直播带货广告。
现在它成了地狱直播的信号放大器。
他低头看脚。
AJ鞋底那截残线突然断裂,断口焦黑,像是被高压电烧过。
他没动。
手机地图还在运行,红点闪烁。导航提示音响起:“信号源位于第十八层地狱东南角,建议路线:经奈何桥西口,转入第七层石油泄漏区,沿债务管道前行三公里。”
他刚要收手机,屏幕突然卡住。
直播画面重新弹出。
棺材内的摄像头转动了一下,对准棺底。
那里贴着一张纸。
陈旧的黄纸,边缘烧焦,火印覆盖了大半内容。但右下角,四个字清晰可见:
“抵押人:陈父”
镜头缓缓上移,香炉里的火苗突然暴涨,火光中浮现出一张脸——不是他父亲,是陆离。判官笔斜插在耳后,嘴角挂着职业微笑,眼睛却闭着。
他在笑,但没睁眼。
弹幕瞬间炸了:“主播变脸了!”“这谁?好吓人”“打赏五百阴币,求别看我”。
陆离的嘴动了。
没有声音。
但火光在他脸上投下的影子,拼出了两个字:
“还钱”
陈三槐把手机倒扣在掌心。
残线断了,算盘珠子裂了,当票烧了,族谱被收了,现在连祖宗的棺材都成了直播间。
他蹲在寅位七步,灰堆里还留着半枚太爷爷的指纹。
他没去挖。
手机突然震动。
不是来电,不是通知。
是机顶盒的遥控器在响。
他从道袍内袋掏出那个塑料小方块,红色电源键自己亮了,一闪一闪,像是心跳。
他按下静音。
遥控器屏幕亮起,显示一行小字:
“直播已开启,观众:3,722”
他抬头。
乱葬岗的风停了。
所有坟头的纸灰静止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
他低头看脚。
破布鞋的脚趾露在外面,右脚大拇指动了动,勾起一粒灰。
灰落在地上,形状像个小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