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破布鞋还躺在地上,鞋底朝天,像只死透的甲虫。他盯着那鞋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像是从喉咙里漏出来的气。
他弯腰捡起算盘,指甲盖在桌角磕了七下。
“防水冥钞,防判官笔,防债主托梦。”他一边拨珠子一边念叨,“还得加个防漏灰——林师傅那边,得算工伤补贴。”
算盘珠子飞出去一颗,砸在供桌边缘弹了两下,滚进纸灰堆里没了影。他没去捡,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叠金边黑纹的冥钞,钞面印着“陈氏阴德·通兑”,油膜在昏光下泛着冷光。这是用孟婆汤残渣刷过三遍的防水款,烧不烂,泡不散,连祖宗骂人都蹭不掉字迹。
他把钞票往桌上一拍,抬头看向门外。
驴车还在院子里,四蹄僵直,车辕上还留着上回改装坦克时焊歪的铁皮。可拉车的驴不见了,连铃铛都摘了。
“张黑子。”他喊了一声,没提高音量,像是在跟自己确认。
半小时前,那鬼差来过一趟,反戴工作证,嘴里叼着半截狗尾巴草,走的时候顺手摸走了藏在驴鞍下的冥钞样品包。当时他没拦,只当是又去给地府夜巡交差。现在想来,那眼神不对劲,透着股想发财的蔫儿坏。
他抓起剩下的一叠钞票塞进道袍内袋,起身往外走。脚趾从破洞里探出来,踩在门槛上,凉气顺着脚心往上爬。
奈何桥头,阴雾比往常浓。
桥栏边蹲着个穿制服的鬼差,哭丧棒拄地,工作证反扣在胸口,棒头刻着“往生咒”三个错别字。他正用棒子尖在地上划线,一条一条,像在排号。
桥下雾里排着长队,游魂们伸着脖子往桥心张望。桥中央停着口棺材,原本是威廉的VIp款,太阳能板还在,但控制舱被撬了,骨灰盒造型的终端改成了抽屉式货架。棺材盖斜支着,上面贴满冥钞,金边黑纹,在雾里泛着微光。
“陈氏阴德,防水防骗,买三送一!”张黑子突然站起来,哭丧棒往地上一敲,“凭香火领号,死后三年内有人上坟的,优先!”
队伍哗地往前涌。
一个缺耳朵的老鬼挤到前头,颤巍巍掏出半块锈钱:“我……我儿子去年烧过一次纸,能算吗?”
“算!”张黑子一把抓过锈钱塞进兜里,顺手甩出两张冥钞,“但得加税——本季度阴德汇率浮动,补差价十文。”
老鬼愣住:“还有汇率?”
“地府上市企业,当然有。”张黑子冷笑,“你以为还是以前那种烧一把纸就能过桥的年代?现在讲究金融闭环。”
话音未落,一个瘸腿游魂蹦上来,嗓门炸雷:“我要加童子尿的!听说判官查账时闻到味就绕道!”
“定制款!”张黑子眼睛一亮,从棺材抽屉里抽出一张特制冥钞,钞面多了一圈暗纹,“限量发售,每张附赠往生征信报告,防冒用!”
人群哄抢,棺材门板被挤得哐哐响。有人开始用骨灰盒抵押换钞,还有人当场撕了寿衣当抵押凭证。张黑子忙得满头大汗,狗尾巴草早不知道丢哪去了,哭丧棒拄地当收银台,收进的锈钱、碎骨、旧符纸堆了一地。
桥尾雾中传来脚步声。
汤映红提着汤桶走来,珍珠奶茶味的蒸汽在雾里打旋。她一眼看见棺材上的广告灯箱,脸色当场沉了。
“陆离的棺材你也敢卖?”她一把掀翻汤桶,奶盖泼了半棺材,“找死是不是?”
奶盖沾上冥钞,滋啦作响,冒出白烟。防水涂层纹丝不动,反而把奶盖油膜反光成一圈霓虹彩边。
张黑子吓得后退两步,哭丧棒差点脱手:“汤……汤老板,这是正规渠道……”
汤映红冷笑,抬手又要掀第二桶。
就在这时,棺材突然震了一下。
抽屉滑开半寸,里面传出个低沉男声,带着点电流杂音:
“嫂子,收手吧。”
张黑子僵住。
汤映红举桶的手也停在半空。
“是我让黑子卖的。”那声音继续说,“利率五分,月结,利润三七分账——他拿七。”
张黑子嘴唇发抖:“黑……黑爷?”
“闭嘴。”那声音顿了顿,“你挪用公物,记过一次。但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
汤映红盯着棺材,眼神变了。她慢慢放下汤桶,伸手摸了摸那层奶盖残渍。
“这防水层……”她喃喃,“是孟婆汤残渣加纸灰的配方。”
没人接话。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冷:“所以地府的VIp棺材,现在是移动摊位?还搞分成?”
棺材里没再出声。
桥头雾气翻涌,游魂还在排队,有人高喊:“我要防托梦款!能屏蔽祖宗唠叨吗?”
张黑子哆嗦着手拉开抽屉,抽出一张新钞,声音发虚:“有……有静音版,内置隔音符阵,额外收二十文。”
汤映红盯着他,忽然问:“你从哪拿的样品包?”
“陈三槐……”张黑子下意识答,又猛地闭嘴。
“他知不知道你在卖?”
“应该……不知道吧。”
“应该?”汤映红冷笑,“他那种人,鞋破个洞都记得补北斗七星,会不知道你偷他驴车运棺材?”
张黑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桥下雾里,一串铜钱落地声响起。
陈三槐站在桥尾,手里捏着颗算盘珠,正用指甲盖磕着珠子边缘。他脚上的破布鞋终于穿上了,但左脚趾还是露在外面,沾着点灰。
他往前走了两步,道袍补丁在雾里一明一暗。
“张黑子。”他喊。
张黑子回头,脸都白了。
“你说这摊位,”陈三槐指了指棺材,“月租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