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站在雨里,胸口那张纸钱还在发烫。他刚咬破舌尖激活的蓝火已经熄了,但空中划过的弧线还悬在眼前,像一道烧焦的痕迹,直直指向阎罗殿东侧偏殿。
他知道那是账房重地。
风把道袍贴在背上,湿得像裹尸布。他没动,手指在袖口摩挲,摸出剩下四张GpS纸钱。它们安静地躺着,没有反应。刚才那一幕不是错觉——五张里只有一张是真的,其余都是假信号,被人提前烧过、复制、再放回来,等着他上钩。
他把真纸钱的残灰收进黄纸包,塞回怀里。现在不能硬闯。静心结界认的是攻击性法器,他要是带着通阴眼强看,立马会被剥离魂力,轻则失明,重则变成痴傻。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千层底布鞋,露了个洞,右脚大拇指顶在外面,沾着泥。这双鞋陪了他八年,补了十七次,最后一次还是太爷爷用冥钞折的千纸鹤当线缝的。
他叹了口气,从背囊里抽出一件东西。
纸扎铠甲。
林守拙给的,说是防弹。他当时不信,纸做的能防什么?可林守拙说,这不是普通的纸,是用月光晒了九夜的桑皮纸,夹了三斤真骨灰,外层画了避煞符。穿上它,鬼都懒得碰你。
他抖开铠甲,像抖开一张旧报纸。灰白色,轻飘飘的,胸前有个符文,像是被指甲抠出来的。
他正要往身上套,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钟声。
一下。
两下。
三下。
子时到了。
钟声落下的瞬间,他怀里的最后一张GpS纸钱猛地一震,表面裂开细纹,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烤过。他赶紧把它按在掌心,用体温压住波动。
信号变了。
不再是单一指向,而是开始跳动,一会儿冲向偏殿,一会儿又拉回功德银行方向。有人在干扰,而且手法很熟,知道怎么伪造燃烧轨迹。
他咬牙,把算盘从腰带上解下来。这是师父留下的老物件,铜珠子磨得发亮。他用指甲盖磕了一下最边上那颗,珠子弹起,啪地打在纸扎铠甲的符文上。
咔哒。
一声轻响。
符文亮了一下。
然后整件铠甲开始变形,纸层翻卷,骨架伸展,像一朵花在夜里开放。几息之间,它变成一架巴掌大的纸无人机,机翼上还印着个歪歪扭扭的“寿”字。
他愣了。
这不在计划里。
但他没时间多想,一把抓起地上那张裂了缝的GpS纸钱,撕下一角,贴在无人机底部。这是最后的时间锚点,只要还能感应到原始燃烧温度,就能追踪到真正的销毁地点。
他抬手一抛。
纸机振翅而起,无声无息地飞向偏殿天窗。那里有条缝隙,常年漏风,连鬼差都不注意。
他蹲在墙根,盯着那小东西钻进去。
里面黑着,只有火盆的光映在墙上。他屏住呼吸,等画面传回来。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接着,影像断断续续出现:陆离的背影,判官笔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正往火盆里扔纸钱。那些纸钱烧起来是暗红色的,不像普通冥币那样带青焰。
每扔一张,火中就跳出一枚阴德币的虚影,转一圈,消失。
他看不懂这些币去了哪儿,但能感觉到不对劲。正常的阴德流转会有记录,哪怕烧了也会留下灰迹。可这些币,像是被直接抽走了,没进系统。
他咬破手指,在左耳后画了个听风咒。血流下来,顺着脖子滑进衣领。他闭眼,靠纸器共鸣去捕捉灵波。
终于听清了。
陆离低声说:“代号w.K,三十具棺材交付完毕,阳寿抵扣已入私库。”
陈三槐睁眼。
心脏跳了一下。
他知道这个名字。上一章结尾,通阴眼闪过一笔假账,也是这个代号。当时记录写着“昨夜子时”,可昨天已经被删了。现在陆离亲口承认,说明那笔交易确实存在,而且已经被洗进了私人账户。
他正要继续听,火盆突然爆了一下。
陆离头都没回,判官笔往后一甩,直刺虚空。
那一瞬间,无人机传回的画面炸成雪花。
紧接着,一道阴影从天窗飞出,打着旋儿摔在他脚边。
纸机残骸。
翅膀断了一半,底部那块GpS纸钱烧成了黑边。
他捡起来,摸了摸断裂处。不是高温烧毁,是被某种力量直接切断的,像是笔尖戳穿了数据链。
他抬头看向偏殿。
火光还在跳。
陆离没出来。
但他知道,对方可能已经察觉了。
他把残骸收好,贴身放着。这点碎片够孙不二以后修复追踪系统用。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资金流向。私库在哪?阳寿怎么转换成阴德?这些都不能靠一架报废的纸机搞定。
他摸了摸纸扎铠甲剩下的部分。刚才变形用了大半材料,现在只剩个胸甲和肩片。他穿回去,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正准备动身绕到后门,忽然左眼一抽。
阴债清单又闪出一行字:
【未登记账户·代号w.K】
【新增交易:转移阴德币五万枚】
【目标地址:酆都北区第七焚化炉】
字迹清晰,但颜色偏紫,像是被人刻意调过的显示模式。
他盯着看了两秒。
这不该出现在这里。焚化炉是处理废纸钱的地方,根本不接账户转账。除非……那不是真的焚化炉,而是伪装的数据出口。
他想起孙不二以前提过一嘴:有些账房会在物理焚烧的同时做虚拟分流,叫“阴阳双轨制”。表面上烧了,实际上转走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第七焚化炉就是个幌子,背后连着私设服务器。
他站起身,朝北边走。
刚迈出一步,左眼又是一阵刺痛。
清单上的字开始扭曲,像被风吹散的烟。他用力眨了几下,再看时,那条记录不见了。
但他记得地址。
酆都北区,第七焚化炉。
他加快脚步,穿过两条巷子,绕过一座荒废的土地庙。路上碰到几个巡逻鬼差,都低着头走,没人看他。
快到北区时,雨停了。
天空裂开一道缝,露出半颗星。
他躲在焚化炉外的排水沟旁,观察四周。这里偏僻,墙皮剥落,铁门锈死。烟囱不高,冒出来的烟是灰色的,带着一股焦糖味。
他掏出最后一点骨灰粉,撒在地上。这是林守拙给的测试剂,遇阴气会变色。
灰粉落地,立刻泛出淡绿。
有问题。正常焚化炉的残留阴气应该是蓝色,绿色说明里面有加密数据流,正在偷偷上传。
他摸出一块铜钱,在门锁上轻轻敲了三下。声音不大,但足够触发内部震动传感器。如果是空置设施,不会有反应。如果有系统在运行,就会自动校准频率。
铜钱刚放下,门缝里就传出嗡的一声。
像是机器启动。
他退后两步,贴紧墙。
几秒后,烟囱冒出的烟变成了纯白,而且节奏变了,一长一短,像是在发送信号。
他在心里记下频率。
这不是焚化炉,是中转站。
真正的证据在里面。
他正考虑要不要强行破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节奏稳定。
他没回头。
那人走到他旁边,停下。
是个穿灰袍的年轻人,戴着眼镜,手里拎着个破旧工具箱,上面贴着“轮转王技术部”字样。
孙不二。
“你来晚了。”孙不二说,“他们已经开始清数据了。”
陈三槐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的纸无人机掉下来的时候,信号残片被我接到了。”孙不二打开工具箱,拿出一个铜疙瘩,“这是我从炸掉的永动机香炉里扒下来的接收器,能抓最后三秒的数据流。”
他把铜疙瘩塞进陈三槐手里。
“拿着。等会我引开守卫,你从通风管进去。别碰主控台,那是陷阱。真正的服务器在地下,密码是‘刘’字加十二位数字。”
陈三槐皱眉:“你怎么知道密码?”
孙不二推了推眼镜:“因为我爸是轮转王的数据库管理员。我妈是会计。我家三代都在这系统里种病毒。”
他说完,转身朝正门走去,嘴里还嘀咕:“每次我都说要辞职,结果又修了个bug……命苦啊。”
陈三槐握紧铜疙瘩,看向通风管。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挪开盖板,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