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打印机还在响。
陈三槐蹲在屋脊上,手里捏着一块烧焦的纸片。那上面是他用道袍补丁蘸墨画出来的伪批文,字歪得像蚯蚓爬,边缘还缺了一角。他右眼又开始发烫,一滴水刚冒出来就被晨风吹散,落在屋顶的灰浆里,滋了一声。
机器停了。
最后一层材料铺完,结界阵眼自动闭合,屋顶的咒文亮了一下,随即暗下去。整栋房子看起来灰扑扑的,墙皮有点鼓包,门框歪斜,但好歹是个能住人的样子。门口立着块木牌,写着“陈氏家族守墓人居住区”,底下还贴了张太爷爷的电子照片,戴着墨镜,比了个耶。
他从袖子里掏出机顶盒,插进打印机侧面的接口。屏幕闪了几下,跳出一行字:“施工完成度98.7%,剩余部分无法认证。”
他没关电源,只是把遥控器攥紧了。
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
五个人穿着橙色工装,扛着电锯走进坟地。领头的光头汉子一脚踹在大门上,门没倒,反震得他后退两步。他骂了一句,举起电锯就往门缝里塞。火星子溅起来,打在墙上发出噼啪声。
“没批文的房子,拆了算违章!”他吼着,锯齿卡进门框,木屑飞了一地。
陈三槐坐在屋顶没动。
他按了一下遥控器。
墙根处三十六个纸人同时睁眼,眼眶里燃起幽蓝小火。一台纸扎挖掘机猛地立起机械臂,履带碾过狗尾巴草,直奔大门而去。它的动作很僵,像是关节生锈,可速度不慢。机械臂旋转起来,锯齿飞转,在空中划出银光。
光头队长还没反应过来,那玩意儿已经贴着他脸扫过去。
半片眉毛没了。
他愣住,手一松,电锯掉在地上还在转。其他人也停了,盯着这个会跳舞的纸机器。
挖掘机没停。
它原地转圈,机械臂上下摆动,履带左右扭动,像在跳一种奇怪的舞。接着其他纸人也动了,两个敲锣,三个打鼓,抬出一条红布横幅,上面写着“乔迁大吉”。他们排成队列,围着房子走圈,脚步一致,手臂抬起落下,动作死板却整齐。
野鬼们从四面八方飘来,趴在坟头看热闹。
有个老鬼拍着手说:“这舞我熟,当年出殡时跳过。”
另一个接话:“改良版,加了机械元素。”
光头队长抹了把脸,发现指尖沾了点血。他抬头看向屋顶,陈三槐正低头看他,手里还拿着遥控器。
“你们这是搞行为艺术?”他吼。
陈三槐没回答,只把遥控器往怀里一揣。
地面突然震动。
一个穿老头衫、披着破铠甲的小老头从土里钻出来,提着个铜壶,壶身上刻着“信用土地”四个字。他站稳后啐了一口,瞪着眼说:“谁敢动我辖区的坟?”
是杨石头。
他走到房子前,看了看那群跳舞的纸人,又看看拆迁队,脸越来越黑。
“这是合法施工?”他指着房子,“还是非法强拆?”
没人答话。
杨石头冷哼一声,掀开壶盖。
一股浓香冲出来,褐色液体泼洒成雾,随风扩散。第一口闻到的是光头队长,他鼻子抽了两下,眼神忽然涣散,腿一软,居然原地踏起了步子。
旁边的人也没撑住。
有人开始甩手,有人扭腰,五个人很快排成一排,动作越来越齐,嘴里还哼着调子。仔细一听,竟是《最炫民族风》的旋律。
他们在坟前跳起了广场舞。
动作标准,步伐有力,脸上还带着迷之微笑。
陈三槐坐在屋顶,看着这一幕,嘴角抽了抽。
杨石头灌了口壶里的酒,坐到坟头上,嘟囔:“三百年的功德酒啊,就这么用了……可谁让咱是基层神呢,KpI完不成,轮回考试都过不了。”
他抬头看陈三槐:“你这房子,算不算违建?”
“不算。”陈三槐说,“响应地府现代化号召,试点建设。”
“那要是上面查下来?”
“等他们来查的时候。”陈三槐拍拍屋顶,“早就合法了。”
空中忽然浮现出一道影子。
透明的,穿着阴司官服,手里拿着笔,正在快速记录什么。他的嘴在动,却没有声音。过了几秒,那影子突然抖了一下,肩膀剧烈起伏,像是憋不住笑。
最后他没忍住,发出一声猪叫。
短促,尖利,还带点回音。
笑声消失后,那影子在空中点了点笔尖,朱砂滴落,拼出两个字:“有趣。”
然后他就散了,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闪就没了。
陈三槐左眼闪了闪。
刚才那段数据残痕被自动归类为“非敌意观测”,来源标记是“阎罗殿临时通道07”。
他知道是谁。
但他没说。
底下的拆迁队还在跳。
动作一丝不乱,节奏精准,连转身的角度都一样。有个队员跳着跳着,突然伸手去够天上并不存在的彩带,结果绊倒了前面那个,两人滚作一团,爬起来继续跳。
杨石头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把夜壶往地上一放:“行了,我也该回去了。你这儿没事了吧?”
“没事。”陈三槐说,“他们一时半会醒不了。”
“那我走了。”杨石头点点头,转身往地下钻,“下次别再拿我辖区搞突击建设。”
他消失后,坟地安静了几秒。
纸人们还在跳舞,挖掘机绕着房子转圈,锣鼓声不停。野鬼们看得津津有味,有几个甚至跟着学动作。
陈三槐从屋顶下来,走到门前,摸了摸那块木牌。
照片上的太爷爷咧着嘴笑。
他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房子拍了一张。上传时顺手点了发布,标题写的是:“新家落成,欢迎参观。附赠免费冥币wiFi。”
信号满格。
上传成功。
他把手机收好,抬头看了眼天。
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照下来,落在屋顶的结界符上,反射出一层薄光。
远处,又有脚步声靠近。
不是巡逻队的那种节奏,而是拖沓的、带着喘息的脚步。走近了才看清是另一拨人,穿着同样的橙色工装,手里拎着对讲机和卷尺,领头的拿着图纸,边走边喊:“453号地块施工进度汇报!谁负责?”
陈三槐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遥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