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城市被无数璀璨的灯火点燃,如同散落一地的星辰。而我,沈南意,正站在其中最耀眼的一处——市中心顶级酒店宴会厅的中央。水晶吊灯将光芒切割成无数碎片,洒在我身上这件量身定制的高级礼服上,空气中弥漫着香槟与高级香水的馥郁气息。四面八方是闪烁的镜头、艳羡的目光和不绝于耳的恭贺。
“恭喜沈影后!”
“南意,实至名归!”
我端着酒杯,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应对着往来宾客。就在三小时前,我刚刚捧起那座沉甸甸的金像奖奖杯,成为娱乐圈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后。风光无限,万众瞩目。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脚下这云端般的光鲜,根基并不全然坚实。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宴会厅入口的方向,似乎在期盼某个身影的出现。心底有一个名字,轻轻滚过——张九林。
记忆如同褪色的胶片,迅速将我拉回到三年前那个狼狈的夜晚。
那时,我还是个挣扎在三四线的小演员,凭着一点灵气和对表演的赤诚,在圈子里艰难求生。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极具突破性的角色,一个能让我从花瓶标签里挣脱出来的复杂人物。我为此准备了整整三个月,揣摩角色,写人物小传,甚至去体验生活。试镜时,导演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赏让我以为,曙光就在眼前。
然而,希望碎得轻而易举。一通电话,角色易主。抢走它的是对家公司那位以“有背景”着称的新人,林薇。
我的经纪人电话打来,语气充满了无奈和愤懑:“南意……算了,那个角色,林薇拿了。她那边直接带资进组,指名要这个角色。制片方……没顶住压力。”
“凭什么?明明导演已经……”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凭什么?”经纪人在那头苦笑,“林薇放话了,说她靠山硬,一句话就能让你在这个圈子里翻不了身。南意,我们……斗不过。”
电话被挂断,冰冷的忙音敲打着我的耳膜。晚高峰的车流在我身边汇成喧嚣的河,霓虹灯闪烁,勾勒出这个城市的冰冷轮廓。我独自一人站在路边,巨大的失落和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不是因为失去一个角色,而是因为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冲花了精心描绘的妆容。我无力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我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时,一方干净的手帕,带着清冽的雪松香气,无声地递到了我的眼前。
我愕然抬头。
泪眼朦胧中,我看清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大衣,身姿挺拔,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眼神很静,像深秋的潭水,没有过多的怜悯,也没有好奇,只是平静地看着我。那份平静,奇异地安抚了我失控的情绪。
“擦擦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我迟疑着,没有接。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绝非普通路人。他周身的气场,是久居上位的从容与疏离。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戒备,并未收回手,只是淡淡补充了一句:“眼泪解决不了问题。能让你在这里哭的,多半是圈子里的麻烦。”
我心下一惊。他竟一眼看穿了我的处境。
“你是谁?”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问道。
“张九林。”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张家独生子,那个即便不在娱乐圈,也时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和八卦版块头条的名字。张家涉及的产业遍布地产、金融,甚至最近开始布局文娱投资。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生来就站在金字塔顶端,备受瞩目。
他看着我脸上变幻的神色,似乎并不意外。“我刚才在旁边的会所,无意中听到一点关于你的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依旧挂着泪痕的脸上,“林薇的靠山,我知道。如果你想,我可以当你的靠山。”
我彻底愣住了。这句话太过突兀,太过直接。一个素未平生的顶级富豪,为何要向一个路边哭泣的小演员伸出援手?
“为……为什么?”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他微微勾了下唇角,那笑意很浅,未达眼底。“或许是因为,我看不惯有些人,仗着一点权势,就随意断送别人的前程。”他的目光锐利了些许,“又或许,我觉得你值得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看过你演的《春泥》,虽然戏份不多,但有灵气。”
他竟然看过我的戏?这比他要做我靠山更让我震惊。
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这意味着,我可能再也不用经历今天的屈辱,再也不用为了一个机会赔尽笑脸,再也不用担心辛苦争取的一切被人轻飘飘一句话夺走。理智告诉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接受这份“好意”,可能意味着踏入一个更复杂的旋涡。
可是,看看我现在的狼狈,想想林薇那轻蔑的“翻不了身”……尊严和梦想在现实面前,有时候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那方手帕。柔软的棉质面料,吸干了我的泪水,也仿佛吸走了我最后一丝犹豫。
“好。”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坚定,“张先生,谢谢您。我……需要这个机会。”
我认为这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当时那个走投无路的我看来,这是黑暗中唯一递到眼前的光亮,我必须抓住。
张九林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张简洁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私人号码。“有事,打这个电话。”然后,他转身,融入夜色,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从那一天起,我的人生轨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拨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最初的变化是微妙的。之前对我爱搭不理的制片人,突然主动联系我的经纪人,语气客气得近乎殷勤。那些曾经对我关闭的大门,一扇接一扇地向我敞开。递到我手上的剧本,不再是需要我拼命争取的边角料,而是制作精良、角色出彩的项目,甚至有不少是直接为我量身定做的。
起初,我惶恐不安。我害怕这些资源来得太容易,害怕自己德不配位,更害怕背后标好了我无法承受的价码。我小心翼翼地联系了张九林一次,表达了我的顾虑。
他在电话那头的语气依旧平淡:“沈南意,我给你的是机会,不是施舍。能不能抓住,靠你自己。如果你的演技扶不上墙,再多的资源也是浪费。”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我。是啊,如果我自己不够努力,不够优秀,即使张九林把全世界最好的资源堆在我面前,我也接不住。
我收起所有的不安和侥幸,开始拼了命地钻研剧本,揣摩角色。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用功,在片场最早到,最晚走,一个镜头反复打磨几十遍直到导演喊过,我还会要求再来一条,寻找更好的表现方式。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在每个角色里,体验她们的喜怒哀乐。
好在,我的演技不差,甚至可以说,颇有天赋。以前只是缺少一个被看见的舞台。
第一部担任女主角的文艺片,让我拿到了最佳新人奖。
第二部商业大片,票房口碑双丰收,让我跻身一线小花。
第三部历史正剧,我颠覆形象饰演一位饱经风霜的传奇女性,演技得到了全方位的认可,横扫了当年颁奖季的最佳女主角。
短短三年,我从一个籍籍无名、任人欺压的小演员,一步一个脚印,登顶影后宝座。媒体用“奇迹”、“火箭式蹿升”来形容我,圈内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嫉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们都知道我背后站着张九林,私下里流传着各种版本的猜测,难听的自然不少。
但张九林,他始终以一种近乎苛刻的“礼貌”守护着我的边界。这三年里,他从未对我提出任何超出“靠山”身份的要求。我们的交集并不多,偶尔他会来看我的首映礼,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更偶尔,我会在他的授意下,陪同出席一些必要的商业晚宴,扮演一个得体大方的女伴。他会在媒体试图过度窥探时,不动声色地挡在我面前;会在我因为高强度工作累倒时,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也会在我因为某个角色陷入情绪低谷时,难得地发来一条简讯:“演得不错,别钻牛角尖。”
他对我,几乎称得上百依百顺。只要不触及原则,我提出的要求,他都会满足。物质上,他给予我最好的;事业上,他为我扫清障碍;精神上,他给予我足够的空间和尊重。
人心是肉长的。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面对这样一个强大、体贴,且在你最落魄时伸出援手的男人,我不可能对他没有感情。这种感情复杂地交织着感激、依赖、崇拜,以及连我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心动。他像一座沉默的山,稳稳地立在我的身后,让我可以安心地往前闯。我开始习惯在拿到一个好剧本时,第一时间想与他分享;在遇到挫折时,渴望听到他冷静的分析;在每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
比如今天,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这座金像奖奖杯,是我三年努力最好的证明,也像是……一份可以呈递到他面前的成绩单。
庆功宴的气氛热烈而奢华。公司下了血本,包下整个宴会厅,邀请了半个娱乐圈的名流。香槟塔闪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我周旋在人群中,接受着四面八方的祝贺,但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
他答应过会来的。为什么庆功宴都快结束了,还不见人影?
经纪人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低声安慰:“张先生可能临时有重要会议,你别多想。今天你是主角,开心点。”
我勉强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莫名的焦躁和失落。是因为他缺席我最重要的时刻吗?还是因为我内心深处,早已不满足于仅仅是“靠山”和“被庇护者”的关系?
宴会终于接近尾声。宾客们陆续告别,喧嚣渐渐散去。我脸上的笑容也终于可以卸下,带上了一丝疲惫。婉拒了经纪人送我回家的提议,我准备独自离开。
起身,拿起手包,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空旷的宴会厅显得格外寂静。
就在这时,手机在手包里突兀地震动了一下,屏幕随之亮起。
是一条匿名号码发来的视频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三角形的播放键。
我微微蹙眉,一种不祥的预感毫无缘由地爬上心头。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志般,点开了那个视频。
画面有些晃动,光线偏暗,像是在某个私人会所的走廊角落,偷拍的角度。但镜头中央那个男人的侧脸,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张九林。他穿着我熟悉的深灰色西装,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神情是惯常的淡漠。
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熟稔和戏谑:“九林,说说呗,你对沈南意到底是什么意思?真上心了?养了三年,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指尖微微收紧,捏紧了手机。
视频里,张九林沉默了几秒,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然后,我听到他清晰而平静的声音响起: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听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存在的欣喜刚刚萌芽。他承认我很好……这算不算,在他心里,我至少是特别的?
然而,下一个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毫无预兆地刺来。
“听说你要和王家大小姐联姻了,真的假的?”
王家大小姐?那个同样出身显赫,与他门当户对,名字曾几次与他一同出现在财经版块,被称为“金童玉女”的王家千金?
视频里,张九林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一瞬间的凝滞,被镜头精准地捕捉到。然后,他垂下眼睑,看不清眸中的情绪,只听到一个极轻,却无比确定的单音节:
“嗯。”
视频到这,戛然而止。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映出我苍白失措的脸。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周围的一切,服务生收拾残局的声音,远处电梯到达的叮咚声,全都消失了。只有那个“嗯”字,在我脑海里无限放大,反复回荡,震耳欲聋。
联姻。真的。和王家大小姐。
而我,沈南意,他口中“很好的人”,又算什么呢?一个被他养在娱乐圈笼子里的金丝雀?一个在联姻之前,用来排遣寂寞的玩意儿?一段可供他随时抽身而去的……露水情缘?
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为什么他从不越界,为什么他给予一切唯独不给我明确的承诺,为什么他今天没有出现在我的庆功宴上——他大概,正在为他的正式婚约做准备吧。
原来这三年云端之上的日子,不过是海市蜃楼。脚下的华丽地毯被瞬间抽空,我直直地坠向深渊。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眼眶干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也对。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无依无靠,偶然被他捡回家的流浪猫。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能和受万人瞩目的张九林在一起呢?灰姑娘的魔法会在午夜十二点消失,而我的魔法,在加冕影后的这个夜晚,准时失效。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这个饭店的。
初秋的夜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吹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我裹紧了单薄的披肩,却感觉那股寒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司机将车停在我面前,我拉开车门坐进去,动作机械而僵硬。
城市璀璨的灯火飞速地向后掠去,像一条流动的光河。这座我曾经以为找到归属的城市,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而冰冷。
我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这三年的点点滴滴。他递过来的那方手帕,他坐在黑暗中对我说“演得不错”,他在晚宴上不动声色为我挡开的咸猪手,他偶尔流露出的、转瞬即逝的温和……所有曾经让我心动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讽刺的注脚,印证着我的愚蠢和自作多情。
庆功宴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影后的桂冠尚有余温,可我的心,已经沉入了冰冷的北大西洋底。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驶向那座他为我安排的,位于市中心顶级公寓的“家”。那里奢华、舒适,安保严密,曾经是我安心栖息港湾。可如今,它更像一个华丽精致的牢笼。
我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唇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梦,该醒了。沈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