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黎明前的死亡气息
2021年1月31日凌晨6点，山东省潍坊市诸城市舜王街道箭口社区沉浸在冬日的严寒中。19岁的李宏琳刚刚结束期末考试回到家中，正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她不知道的是，一场无声的死亡正在向她逼近。
距离李宏琳家约600米远的丰昌机械厂内，几个人影在黑暗中忙碌着。王辉、陈涛、金曙光、崔琪、马刚五人正在将两罐工业废液倒入污水管网。他们知道这两种废液混合后会产生有毒气体，但为了赚钱，他们选择了无视潜在的危险。
凌晨3点左右，李宏琳的弟弟被一阵\"咚咚\"的声音吵醒。他以为有贼，但没敢起来查看，很快又睡着了。然而，一种浓烈的异味开始在屋内弥漫，像臭鸡蛋又像是烧焦的胶皮味，令人作呕。
早上6点，李宏琳的弟弟醒来，发现父母都倒在院子里，不省人事。他冲到门口，寻求邻居的帮助。李宏琳的爷爷也躺在炕上，同样没有了反应。随后，他自己也感到呼吸困难，晕倒在地。
邻居们很快赶到，但浓烈的异味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即使戴着口罩，刺鼻的气味还是让几个人当场晕倒。救护车赶到时，医护人员也受到了影响，一位护士出现了中毒症状。
很快，李宏琳的爷爷、父亲、母亲和她自己都被送往诸城市人民医院抢救。李宏琳的弟弟虽然也出现了中毒症状，但症状较轻，侥幸存活下来。然而，李宏琳和她的三位亲人最终未能逃脱这场灾难，全部因硫化氢、甲硫醇、甲硫醚中毒死亡。
与此同时，附近其他居民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截至当天上午，共有35人中毒住院，其中3人重伤，4人不幸死亡。
二、毒源追踪：一个价值2400万的污染链
灾难发生后，诸城市立即成立了应急处置小组，对事故原因展开调查。很快，毒源被锁定为距离李宏琳家约600米远的丰昌机械厂。
调查发现，2020年12月25日，王辉、陈涛与李凯、毛德伟为非法获利，在不具备处理资质的情况下，共同出资租赁了诸城市箭口社区丰昌机械厂院落，用于非法收集、存储、排放工业废液。2021年1月以来，王辉、陈涛先后雇佣金曙光、崔琪、马刚具体实施非法处置行为。
1月29日，陈涛、王辉等人将含硫氢化钠的工业废液37.69吨，倾倒至诸城市丰昌机械厂院内地罐。在倾倒过程中，含硫氢化钠的废液与地罐内原有的酸性废液产生反应，致使在场工作的金曙光中毒晕倒，后经医生诊断为轻微中毒。当晚王辉将罐口用沙土封堵。
1月30日晚，陈涛、王辉等人将一罐车含醋酸的工业废液运至诸城市丰昌机械厂院内，并安排金曙光、崔琪、马刚将罐车内的工业废液直接倾倒至该机械厂北门的污水管口。1月31日凌晨，王辉、陈涛、马刚、崔琪、金曙光在明知含硫氢化钠和含醋酸的废液混合后会产生有毒气体的情况下，仍将上述废液排入该机械厂北门的污水管口内，致使两种废液发生反应产生硫化氢等大量有毒气体，并通过污水管网扩散，最终导致4人死亡、3人重伤、32人中毒。
经鉴定，此次倾倒危废导致丰昌机械厂及附近区域的土壤和地下水生态环境损害价值合计元，所产生硫化氢气体导致空气环境损害，其大气环境损害额为.39元。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剧毒废液并非来自本地小企业，而是来自山东捷承制药有限公司和淄博琛博化工有限公司这两家正规企业。
三、利益链条：从制药厂到黑作坊的危废之旅
这起悲剧的背后，是一条复杂而隐秘的危废处置利益链条。通过层层转包，危险废物从正规企业最终流向了毫无资质的黑作坊。
山东捷承制药有限公司是一家成立于2011年9月20日的医药制造企业，经营范围包括医药制造、销售；医疗器械生产、销售。其在医药中间体的生产过程中会产生废气、废水和废渣等物质。
2021年1月，为解决废水占用设备的问题，经公司实际控制人黄山、副总经理李昆明决定，在未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填写、运行危险废物转移联单的情况下，安排公司生产部主管王永桥将其负责管理的生产车间产生的含有醋酸的工业废液（中3废液），以每吨450-500元的价格提供给刘保峰、黄永超处置。
刘保峰、黄永超以每吨450元的价格提供给郭红军处置，并按照每车1000元提取介绍费。郭红军以每吨400元的价格提供给王辉、陈涛和李凯、毛德伟等人处置，并按照每车500元提取介绍费。
自2021年1月2日至30日期间，王永桥将上述工业废液460余吨分16次灌装到王辉、陈涛联系的罐车内，运至王辉、陈涛指定的丰昌机械厂、枳沟镇等地后，由王辉、陈涛等人进行非法排放。其中，李凯、毛德伟参与非法排放三次，共计80.65吨，均非法获利4500元。刘保峰、黄永超、郭红军均非法获利余元。
同样，淄博琛博化工有限公司于2012年6月5日成立，经营范围为噻吩、硫氢化钠的生产、销售。琛博公司在噻吩的生产过程中会产生硫氢化钠溶液。
2021年1月28日，琛博公司法定代表人、实际控制人李斌在未审验经营许可证的情况下，将公司生产的37.69吨硫氢化钠溶液以0元的价格提供给王光明。同年1月29日，王光明将该车硫氢化钠溶液运往山东某公司进行销售时，因该车硫氢化钠溶液检测不合格被拒收。王光明将上述情况与李斌电话沟通，并要求将溶液拉回，后李斌向王光明转账元用于处置该溶液。
王光明以元的价格将该车硫氢化钠溶液提供给刘彦处置，刘彦又以8000元的价格将该车硫氢化钠溶液提供给王辉、陈涛等人处置。
就这样，原本应该由专业机构处理的危险废物，经过层层转包，最终被倾倒进了居民区的污水管网，酿成了这场悲剧。
四、致命决策：两个家庭的毁灭与一个村庄的噩梦
这起事故中，最令人痛心的是李宏琳一家四口的死亡。李宏琳的爷爷李恩友出生于1946年，中毒死亡时75岁。出生于1970年的李文海是李恩友的儿子，出生于1968年的魏茂娟是李文海的妻子。李文海和魏茂娟共有三个孩子，同时遇难的李宏琳是两人的二女儿，年仅19岁，大学放假没几天，就遇上了这场灾难。
李宏琳的弟弟虽然也中了毒，但症状较轻，经住院治疗近一个月后，已基本恢复。他告诉记者，在事故发生前半个月，家里就已经多次闻到有\"臭气\"，并向相关部门反映过情况，但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李宏琳的大姐姐李宏宇回忆说，她的父母在诸城市舜王街道临近G341国道胶海线旁开有一家澡堂及理发店，平时家人都居住在店中。这个家庭靠开货车以及经营澡堂、理发店为生，父母养育了三个孩子，生活虽然不富裕，但也平静幸福。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彻底摧毁了这个家庭。李宏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我不要他们的赔偿，也不会谅解，我就是要求严惩。之所以提起附带民事诉讼，是保证我能作为原告人去起诉他们、质问他们的权利。不然只能坐在旁听席上作为一个旁观者，这肯定不行。\"
除了李宏琳一家，还有其他家庭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一位受害者家属魏某某告诉记者，死亡的四人为其妹妹、妹夫、外甥女和妹夫的父亲，另外自己的外甥在事故中受伤，目前已脱离危险。
魏某某介绍，今年50多岁的妹妹在家里的门头房开着一间理发店，已经开几十年，妹夫是货车司机，接短途货运出租业务。只有妹妹家的大女儿外出找工作没在家，\"逃过一劫。\"
魏某某还提到，在最近一个多月时间里，他们多次发现那里有异味。有时候，距离比较远的地方也能闻到同样的异味。\"我是面包车，不开窗户也能闻见。\"魏某某说，妹妹曾经也告诉自己闻到难闻的味道，但因为附近经常有烧焦的胶皮味等异味，他们并没有特别在意。
五、庭审交锋：正义与辩护的激烈对抗
2021年5月，潍坊市检察院对王辉、陈涛、金曙光、崔琪、马刚等5人提起公诉。检方认为，王辉等5人的行为构成投放危险物质罪、污染环境罪。此外，2020年夏天，王辉为处理废物非法牟利，通过他人伪造国家机关印章3枚、公司印章5枚，还构成伪造国家机关印章罪、伪造公司印章罪。
2022年8月12日，潍坊中院对此案作出一审宣判：王辉、陈涛因犯投放危险物质罪、污染环境罪等罪被判处死刑，金曙光、崔琪、马刚因犯投放危险物质罪、污染环境罪分别判处无期徒刑、有期徒刑18年和有期徒刑15年。王辉、陈涛、金曙光、崔琪、马刚分别被处罚金50.8万元、50万元、10万元、8万元、3万元。
在附带民事诉讼部分，潍坊中院一审认定，王辉等5人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李宏宇及其弟弟物质损失.3元；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张某某物质损失.5元；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窦某某物质损失.9元；赔偿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张某某物质损失.19元，并互负连带责任。
王辉等5人不服一审判决，认为\"量刑过重\"，提起上诉。山东省高院二审认为，原审判决认定事实和适用法律正确，量刑适当，诉讼程序合法，附带民事赔偿范围和数额认定准确。2023年12月12日，山东省高院作出二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与此同时，王辉等人的上家也受到了法律制裁。2022年8月，诸城市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捷承制药公司、琛博化工公司犯污染环境罪，分别处罚金300万元，黄山等11人的行为均构成污染环境罪，其中刘保峰、黄永超、郭红军等3人均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并分别处罚金50万；李斌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处罚金30万元；黄山、刘彦等2人均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6个月，处罚金30万元；王永明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3个月，处罚金30万元；李昆明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处罚金25万元；王永桥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6个月，处罚金10万元；李凯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6个月，处罚金5万元；毛德伟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3个月，处罚金5万元。
在附带民事诉讼部分，诸城市法院一审认为，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李宏宇及其弟弟的损失.3元，张某某的损失.5元，窦某某的损失.9元，张某某的损失.19元，由捷承制药公司、琛博化工公司以及黄山等11人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一审宣判后，黄山等被告人不服，提起上诉。二审于2024年2月5日开庭审理。
六、社会影响：一场环境悲剧引发的连锁反应
这起案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也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首先，在事故发生后，诸城市紧急制定处置方案，委托山东佛士特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开展规范化处置。事发现场道路两侧雨水管网清洗完毕；涉事废弃厂区院内的化工废料和罐体、污染土壤全部运走；经山东省环保厅专家评估及专业设备多次监测，区域内空气各项数据正常。当地还抓好污染源外围排查，对附近河流的出水口进行取样，下游全部进行截流。
诸城市组成6个工作组对全市危废生产企业、废旧厂房、沿街商业用房进行拉网式排查，排查闲置院落、废弃厂房1704处，因消防、安全、环保等问题关闭5处。
其次，这起案件也推动了山东省乃至全国对危险废物管理的重视。2021年2月3日，山东省生态环境厅下发紧急通知，要求全省各地立即开展危险废物专项排查整治行动，严厉打击非法转移、倾倒、处置危险废物等环境违法行为。
此外，这起案件还引发了公众对企业环境责任的讨论。许多人质疑，为什么这些企业会选择将危险废物交给没有资质的个人处理，而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这其中是否存在监管漏洞？
对此，专家表示，企业之所以选择非法处置危险废物，主要是因为正规处置成本高，而非法处置可以节省大量费用。例如，正规处置一吨危险废物的费用可能在2000-3000元，而非法处置可能只需要几百元甚至更低。
然而，这种节省成本的方式却给社会和环境带来了巨大的风险和损失。正如这起案件所显示的，非法处置危险废物不仅污染环境，还可能危及人民生命安全。
七、反思与警示：从悲剧中汲取的教训
这起山东诸城偷排危废致4死案给我们带来了深刻的反思和警示。
首先，企业必须承担起应有的环境责任。企业是污染的主要源头，也是环境保护的第一责任人。任何以牺牲环境和人民健康为代价来追求利润的行为，都是不道德的，也是违法的。企业应该严格遵守环境保护法律法规，合法合规地处理危险废物，而不是将其转嫁给没有资质的个人或单位。
其次，政府监管部门必须加强对危险废物的管理。危险废物的管理涉及多个环节，包括产生、收集、运输、贮存、利用和处置等。只有每个环节都得到有效监管，才能防止危险废物非法转移和处置。同时，监管部门还应该建立健全举报机制，鼓励公众参与监督，形成全社会共同保护环境的合力。
第三，公众环保意识的提高也至关重要。这起案件中，附近居民在事故发生前就已经多次闻到异味，但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也没有及时向有关部门报告。这说明公众对危险废物的危害认识不足，环保意识还有待提高。因此，加强环保宣传教育，提高公众的环保意识和自我保护能力，也是预防类似悲剧发生的重要措施。
最后，司法机关必须依法严惩环境违法行为。这起案件中，主犯王辉、陈涛被判处死刑，其他涉案人员也受到了相应的法律制裁。这一判决彰显了法律对环境犯罪的严厉打击态度，也为其他企业和个人敲响了警钟。只有让违法者付出沉重的代价，才能形成有效的震慑，遏制环境违法行为的发生。
八、未完的故事：一个家庭的伤痛与正义的追求
对于李宏宇来说，这场灾难带走了她的爷爷、父亲、母亲和妹妹，留下了无尽的伤痛和难以弥补的损失。
李宏宇告诉记者，她的父母靠开货车以及经营澡堂、理发店为生，养育了她和弟弟妹妹三人。原本幸福的家庭，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被彻底摧毁。
在庭审过程中，李宏宇作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原告人参与庭审。她表示，自己按照最低标准，只主张了四名去世亲人的丧葬费和弟弟住院费和护理费等相关费用。\"我不要他们的赔偿，也不会谅解，我就是要求严惩。之所以提起附带民事诉讼，是保证我能作为原告人去起诉他们、质问他们的权利。不然只能坐在旁听席上作为一个旁观者，这肯定不行。\"
李宏宇的弟弟虽然在事故中幸存下来，但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他在医院接受了近一个月的治疗，虽然身体上的症状已经基本消失，但心理上的阴影可能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消散。
这起案件的判决结果，虽然无法挽回李宏宇一家的损失，但至少给了他们一些安慰。李宏宇表示，她对二审维持死刑判决的结果感到满意，认为这是对她的家人和其他受害者的一个交代。
然而，这起案件的影响还在继续。李宏宇说，她希望通过这起案件，能够引起社会对环境保护的重视，防止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她还表示，她将继续关注案件的后续发展，包括对捷承制药公司、琛博化工公司等涉案企业的追责情况。
在采访的最后，李宏宇说：\"我希望那些企业和个人能够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承担起应有的责任。我也希望政府能够加强监管，确保类似的事情不再发生。只有这样，我的家人和其他受害者的牺牲才不会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