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刚把绝缘胶带缠到右手腕,监控屏就炸了。
不是画面出问题,是鱼池的警报红得刺眼。一长串数据瀑布般滚下来,最后定格在“溶解氧含量:0.3”上。
“翻了。”他盯着屏幕,“全翻了。”
娜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十七分钟内,b区养殖池共记录三十二起鱼类窒息事件,死亡率百分之百。毒素成分为逆转录酶抑制剂与未知黏液复合物,已穿透初级过滤层。”
“所以咱们那点活性炭,”他扯下胶带往桌上一摔,“等于给人戴纸口罩防沙尘暴?”
“技术类比成立。”她说,“备用碳包可启用,但需现场处理。”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外面天色阴得像锅底,风卷着碎叶打在防护罩上啪啪响。他没理会,直奔物资间。
柜子拉开,上次剩下的活性炭果然结成了硬块,像被谁倒了半杯水进去泡过。他拎起一块砸在地上,裂成几瓣,黑渣溅了一裤腿。
“我说,这玩意儿是不是又被那池子里的东西爬过?”他抬头问天花板。
“检测显示表面附着微量蛋白残留,电导率异常。”她说,“建议佩戴双层手套操作。”
“早戴了。”他抖了抖手,“现在问题是,怎么把这些石头疙瘩塞进滤芯?”
“可用粉碎机预处理。”
他拖出那台老掉牙的电动研磨器,插上电,机器哼了几声,冒了股白烟。
“又废了?”
“电机受潮短路。”她说,“手动方案:用锤击破碎。”
他翻出一把铁锤,蹲在地上乒乒乓乓砸起来。粉尘腾起,呛得他连咳三声。
“这哪是修设备,”他抹了把脸,“这是给自个儿上坟撒土。”
正说着,头顶传来低沉的轰鸣。
雨来了。
不是淅淅沥沥,是那种砸下来能把人钉在原地的暴雨。几秒钟工夫,屋外就成了白茫茫一片。
“上游水位急速上升。”娜娜提醒,“堤坝压力监测值已达临界点。”
他顾不上擦手,拎着刚筛好的炭粉冲向净化池。机械臂已经在拆旧滤芯,露出里面黑乎乎一团——原本该是疏松的活性炭,现在结成了整块,像是被什么东西黏死的。
“清掉。”他说,“换新的。”
两人配合还算熟练。他填料,她调压。最后一层密封圈刚压上,警报又响了。
这次是红色闪烁,声音也变了调,不再是单调的嘀嘀,而是拉长的呜——呜——呜——
“主渠闸门出现结构性裂缝。”她说,“水流正在倒灌。”
他冲出门,雨水劈头盖脸打下来。远处堤坝边缘已经塌了一角,浑浊的水裹着树枝和泥块往净化池方向涌。
“沙袋!”他吼,“还有pVc管!能绑多重绑多重!”
他拖着材料往缺口跑,试了三次。第一次沙袋被冲走,第二次捆扎不牢散了架,第三次好不容易堆上去,一个浪头直接掀翻。
水势越来越大,漩涡开始形成,眼看就要把整个净化系统吞进去。
“不行了。”他喘着气,“常规方法堵不住。”
“人体不可介入。”娜娜的声音突然变冷,“水流瞬时压强超过每平方厘米八公斤,足以造成内脏损伤。”
“我知道。”他脱掉外套,扔在地上,“但我更知道,要是这水进了核心区,下一批死的就不只是鱼了。”
说完,他跳了下去。
泥水瞬间淹没小腿,接着是腰部。他踉跄两步,背抵住塌陷边缘,整个人横在缺口前。水流撞在身上,像被卡车撞了一下又一下。他咬牙撑住,膝盖慢慢弯下去,又一点点挺直。
“调整排水阀。”他喊,“给我减压!”
“已开启地下分流通道。”她说,“主渠流量下降百分之四十。”
他感觉压力轻了些,但寒意已经开始顺着腿往上爬。衣服吸饱了水,沉得像灌了铅。手指僵硬,几乎握不住旁边一根断管。
“体温监测启动。”她说,“体表温度三十五度一,持续下降。”
“别念数字。”他牙齿打颤,“说点别的,比如……说我还能活多久。”
“当前环境下,失温致昏迷预计在十九分钟后发生。”
“还挺准。”他咧嘴,“那你等我晕过去再救,显得我英勇一点。”
“拒绝风险叠加。”她说,“救援程序已准备。”
话音未落,机械臂从岸上探出,末端夹着一根浮绳。它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精准甩到他身侧。
“抓住。”她说。
他伸手去捞,第一下没够着,第二下指尖碰到了。湿滑的绳子差点脱手,他猛地攥紧,用胳膊肘夹住。
“固定完成。”她说,“开始回收。”
机械臂缓缓回拉。他随着水流晃动,身体被一点点拖离缺口。就在即将上岸时,脚下一滑,整个人被拽倒在泥里。
他趴着没动,大口喘气。
“体温三十四度七。”她说,“建议立即转移至干燥环境。”
“等等。”他撑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缺口,“水……停了吗?”
“分流有效,主渠流速恢复正常。净化池未受污染。”
他“嗯”了一声,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
“走不动了。”他苦笑,“你得扶我一把。”
机械臂移过来,轻轻托住他腋下。他借力起身,一步一挪往回走。雨水还在下,打在他脸上,冷得像针扎。
回到岸边,他瘫坐在地,背靠水泥墩。衣服滴着水,在身下积了一小滩。
“滤芯重新封装完毕。”她说,“新系统将于十分钟后启动。”
“好。”他点点头,声音发虚,“总算……没白跳。”
“你刚才的行为超出安全协议范围。”她说,“下次是否仍会如此?”
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咧了下嘴。
“你觉得呢?”
话没说完,忽然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震得胸口发闷。
她没再问,只是调高了机械臂的支撑力度,把他往主控室方向带。
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
“等等。”他指着净化池边缘,“那边……是不是动了一下?”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池壁底部,一道细微的黑线正缓缓移动,像是某种沉积物在自行迁移。
“记录坐标。”她说,“暂不干预。”
他盯着那条线,直到它消失在拐角。
“这地方,”他喃喃,“越来越像有脑子了。”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拖沓。机械臂稳稳托着他,像扶着一个随时会碎的物件。
体温计数值不断刷新:三十四度五、三十四度三、三十四度一……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右手抬起来看了看。胶带还在,但边缘已经泡发,翘了起来。
“记得帮我换。”他说。
“已列入待办事项。”她说,“顺序第三。”
他“哦”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
雨势渐弱,风却更冷了。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机械臂的金属关节发出轻微的嗡鸣,与远处水流声混在一起。
快到主控室门口时,他忽然回头。
堤坝缺口处的水还在流,但平稳了许多。泥浆缓缓沉淀,水面映着铅灰色的天。
“你说它会不会记住?”他问。
“记住什么?”
“记住我挡过它一次。”
她沉默了几秒。
“无法预测非人类意识行为。”她说,“但系统日志已存档此次事件。”
他笑了笑,没再追问。
门打开时,暖风扑面而来。他迈步进去,左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栽去。
机械臂迅速前伸,将他扶住。
他站稳,喘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额头——冰凉的,没有一丝热气。
“我觉得,”他说,“我可能要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