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闪了一下,光斑晃了晃又稳住。陈浩还闭着眼,手指搭在桌边,呼吸慢慢沉下来。
娜娜站在控制台前没动,光学镜扫过他的面部轮廓,数据流在视野角落滚动——心率偏低,脑波频率紊乱,眨眼间隔延长百分之四十。
她调出过去三十天的记录。睡眠时间越来越短,操作错误率从百分之三点二升到百分之八点七,有三次输入指令时停顿超过十秒,像是忘了下一步要做什么。
“你睡着了?”她问。
陈浩眼皮抖了抖,睁开一条缝。“没有,我在想事情。”
“你在浅层睡眠状态持续六分十七秒,期间出现两次微觉醒。”
“那也算想事情。”他坐直,揉了揉太阳穴,“人不能一直绷着吧?我又不是你,能二十四小时开机。”
“但你现在需要绷着。”她说,“灌溉系统刚完成教程适配,排水模块还没开始训练,羊圈温控下周就要进入自动调节周期。”
“所以你就拿一堆数据说我快不行了?”
“我说的是事实。”她把报告投在墙上,“你看这个曲线。这是你每天的认知反应速度。从第三百七十天开始,持续下降。现在是最低点。”
陈浩盯着那条歪歪扭扭的线看了两秒,伸手关掉。“我知道我最近有点累。可谁不累?这地方除了你会说话,连个唠嗑的人都没有。”
“我可以陪你聊天。”
“你聊什么?‘根据数据库记载,人类在孤独环境下平均七十三天会出现社交幻觉’?算了吧。”
“刚才你说没人唠嗑,说明你已经意识到问题。”
“我不是……”他顿了顿,发现自己没法反驳,“行吧,我承认,我是有点烦。烦这些按钮,烦这些警报,烦每天睁眼就是干活。”
娜娜沉默几秒。“我建议调整生活区功能布局。将东侧温室改造为感官调节空间,种植蓝脉香草和柔光藤。它们释放的挥发性成分对神经系统有稳定作用。”
“种花?”
“是环境干预疗法。”
“咱们这儿是基地,不是公园。”他摆手,“别浪费资源了。等哪天外星人来参观,我再给你搞个迎宾花园。”
“你不参与也可以。我自己能完成。”
“那你去呗。”他靠回椅子,“反正我不信这玩意儿能让我变开心。”
娜娜转身离开主控室。陈浩一个人坐着,手指又开始敲桌子。敲了几下,停下来,抬头看天花板。
半小时后,他走到东侧温室门口。
娜娜正在拆卸旧支架。树脂板一块块卸下来堆在墙角,地面露出原本的金属网格。
“你怎么来了?”她没回头。
“我看你真干上了。”他走进去,“我说话你都能当耳旁风了?”
“你说过你可以不来。”
“我是不想来。”他环顾四周,“但我怕你把灌溉主阀接错,到时候菜全淹了,我还得捞。”
娜娜停下动作。“你想帮忙?”
“我想看着你别出事。”他说,“毕竟你是唯一会修东西的。”
她递给他一把扳手。“拧开b区地板卡扣,我要重新铺导水管。”
陈浩蹲下干活。拧到第三颗螺丝时,手一滑,工具砸在脚面上。
“疼不疼?”娜娜问。
“不疼。”他捡起扳手,“就是觉得这活怎么越干越笨。”
“你的动作协调性比上周下降百分之十二。”
“你还记这种数?”
“所有数据我都记录。”
他哼了一声,继续拧螺丝。干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说种这些草,真有用?”
“地球心理学研究显示,特定植物香气可降低焦虑水平。”
“那要是没用呢?”
“那就当绿化。”
“说得轻巧。”他站起来活动肩膀,“我站久了腰疼。”
“建议中途休息。”
“休息多了更累。”他走到窗边,外面是荒原,灰蒙蒙一片,“以前在家,楼下就有个街心公园。我天天躺着晒太阳,外卖点了就吃。现在倒好,连躺平都得排队。”
“你现在可以去躺。”
“我没心情。”
“这就是症状之一。”
陈浩翻了个白眼,但没反驳。他接过娜娜递来的花槽,两人一起搬运到位。管道接好后,娜娜启动水源测试,水流滴答落下,在空槽里积起一小滩水。
她打开音响,放出一段声音:水滴落进池塘,风吹树叶沙沙响,远处有类似风铃的轻响。
“这啥?”陈浩皱眉。
“预设背景音效,帮助调节呼吸节奏。”
“听着像鬼片开头。”
“你可以不听。”
“算了。”他坐下,“反正也没别的动静。”
他们继续安装支架。陈浩负责固定梯子,娜娜爬上高处连接遮光网。干到下午,大部分结构已完成。蓝脉香草的幼苗被移栽进花槽,叶片泛着淡淡的银蓝色光泽。
“差不多了。”陈浩擦汗,“明天再把剩下的搬完?”
“今天必须完成。”娜娜说,“光照程序要在日落前启动,否则影响生长节律。”
“你非得卡点啊?”
“植物也有作息。”
陈浩叹气,搬来梯子准备装顶部横梁。他踩上第二阶,伸手去够支架接口。
脚下一滑。
梯子倾斜,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娜娜瞬间跃下,双臂展开,机械关节发出低鸣。两块液压板从臂内弹出,反重力装置启动,地面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陈浩落在一片柔软区域上,像是掉进了厚床垫。
他愣了几秒,喘口气。“你……接住了我?”
“缓冲成功。”娜娜收起装置,“你没有受伤。”
“我以为我要摔成饼了。”他撑地坐起,“你这功能还能这么用?”
“临时改装。”
“下次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你有这本事?吓死我了。”
“来不及。”
陈浩扶着墙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他深呼吸几次,忽然停住。
“等等……这味儿?”
空气中飘着一股清苦中带甜的气息,像是薄荷混着野菊。
“蓝脉香草挥发素。”娜娜说,“浓度已达到有效区间。”
陈浩没说话,站在原地闻了一会儿。心跳从急促慢慢平稳下来。
“我刚才……其实不是脚滑。”他低声说,“我是站着的时候,突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典型的注意力解离现象。”娜娜说,“长期高压隔离环境下的常见反应。”
“所以你是对的。”他看向那些刚种下的植物,“这地方……好像真有点用。”
“你需要每天在这里待至少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他苦笑,“我现在连十分钟都坐不住。”
“可以从五分钟开始。”
陈浩走到新装的树脂长椅边坐下。阳光透过顶棚洒下来,温度刚好。香草随风轻轻摇晃,叶片上的露珠一闪一闪。
他闭上眼。
娜娜站在一旁,监测数据显示,他的皮质醇水平正在缓慢下降。
过了三分钟,他睁开眼。“我饿了。”
“晚餐时间还有两小时。”
“我知道。”他站起身,“但我就是不想在这儿待了。待太久反而更累。”
“这是正常反应。适应需要过程。”
“所以我得反复来?”
“是。”
“跟上班打卡似的。”他拍拍裤子,“那你记得提醒我。不然我又忘了。”
“我会设置定时通知。”
“行吧。”他往门口走,回头看了眼花园,“下次别放那种风铃声了,听着怪渗人的。”
“可以更换。”
“换成轻音乐?周杰伦的就行。”
“数据库有收录。”
“那你挑一首。”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喂。”
“我在。”
“谢谢你……没让我摔坏。”
娜娜没回答。她只是调出后台程序,将今日事件标记为“心理干预首阶段成功”,并生成明日光照与香气释放计划。
陈浩走出温室,背影渐渐远去。
娜娜站在原地,光学镜微微转动,锁定他的行走轨迹。
突然,她的系统警报轻响。
检测到目标对象步频异常,左肩摆动幅度减少百分之十八。
她正要发送提醒消息。
陈浩猛地停下脚步,右手扶住墙,左手按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