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还在吹,香草叶子沙沙响。陈浩站在观景台边上,手插在裤兜里,那张纸还在,没丢。
他盯着远处的餐厅窗户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桌子老晃,椅子一坐就吱呀,吃饭跟做贼似的,生怕塌了。”
娜娜没接话,只是转头看向他。
“总不能一直这么凑合吧。”他搓了搓脸,“活着是活明白了,可活得也太糙了点。”
他转身往基地里面走,脚步不快,但没停。
“下一个目标定了——先换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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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工坊在生活区东侧,很久没人进去。门缝里卡着干掉的泥块,推的时候发出“嘎”的一声,像是生锈的喉咙被撕开。
屋里黑着,灰尘浮在空气里,阳光从高处的小窗斜照进来,能看到光柱中飘着细小的木屑。
“开灯。”陈浩说着,靠在门框上喘了口气。
灯亮了。几盏顶灯闪了两下才稳住,照亮满地堆着的原木。有些是上次暴雨后倒下的树锯下来的,有些是从废弃建筑拆回来的旧梁。角落里摆着一堆工具,刨子、凿子、锯子,全都蒙着灰。
“这地方比我还懒。”陈浩踢了踢脚边一块碎木,“躺这儿半年了都不知道自己该干嘛。”
娜娜走到操作台前,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划了一下。投影亮起,几张桌椅设计图悬浮在空中。
一张是四腿方桌,线条利落;一张是带轮子的折叠椅;还有一张雕花的长条凳,看着就很费劲。
“这些都能做。”她说。
“看着像展览用的。”陈浩挠头,“咱们要的是能坐、能吃、不会散架的那种。”
“基础款也有。”她切换画面,出现一张简单的餐桌模型,四条直腿,桌面平整,“承重三百公斤,结构稳定,适合初学者。”
“初学者?”他笑了一声,“我连‘学’都算不上,顶多叫‘试一下然后放弃’。”
他弯腰捡起一把手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儿怎么握来着?”
“右手握柄,左手扶板,匀速推进。”娜娜说。
“说得轻松。”他走到一根原木前,蹲下,把锯子搭上去,刚用力,锯齿就卡住了。
“木头反作用力太大,你没站稳。”娜娜说。
“我知道我没站稳。”他松开锯子,站起来拍了拍膝盖,“这木头比我胖。”
他重新调整姿势,一只脚往前踩实,一只手压住木料,再拉锯。这次动了,但没拉几下,手臂就开始抖。
“累死了。”他扔下锯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第一下,后面还不得直接送走我?”
“可以用机械臂辅助切割。”娜娜说。
“不行。”他摇头,“我要自己来。不然以后坐这张桌子吃饭,心里得嘀咕——这真是我做的吗?还是机器人替我干的?”
“那你需要调整节奏。”
“我已经在调整了。”他喘着气,“比如现在,我就在用‘坐下喘气’这个动作,调节工作强度。”
娜娜没说话,光学镜微微闪了一下。
“再来。”他撑着地面站起来,换了根更细的木头,重新架好。
这次他慢了许多,一寸一寸地拉。锯末开始掉落,落在他的鞋面上。第三下时,锯子滑了,擦过他的手背,留下一道红印。
“哎哟!”他缩回手,“这木头还挺记仇。”
“建议戴手套。”
“戴了就没感觉了。”他甩了甩手,“疼才知道我在干活。”
终于,木头断开。两截分开躺在地上,切口歪歪扭扭,像被狗啃过。
“成功了?”他问。
“物理连接已切断。”娜娜说,“但切面角度误差十二度,不适合直接组装。”
“没事。”他捡起一段,比划着,“能用就行。完美是给神仙准备的,咱们凡人讲究个‘还能动弹’。”
他把木头搬到操作台,拿出卷尺量。量完发现短了三厘米,又拿笔在上面画线,准备再切一刀。
“你打算做什么?”娜娜问。
“桌腿。”他说,“四条腿,三条歪的没关系,只要别少一条。”
他拿起凿子和锤子,开始修整端头。第一锤砸偏了,打在台面上,震得整张桌子跳了一下。
“轻点。”他说自己。
第二锤准了些,但力道太大,木头裂了一小道。
“完了,废了。”
“可以修正。”娜娜指着裂口,“横向加金属片固定,或者改作短支撑件。”
“那就当短的用。”他干脆把那根木头放到一边,“反正我也没指望第一条就出状元。”
他挑了另一根直一点的,重新开始。这次先用砂纸磨了磨边缘,再一点点凿榫头。动作笨拙,但慢慢找到了节奏。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滴在木头上。他抬手抹了一把,继续敲。
半小时后,第一根完整的桌腿立了起来。三条腿等长,一条稍短,整体向右倾斜十五度,放地上会晃,但确实站住了。
“瞧。”他把它举起来,脸上露出笑,“咱的第一件作品。”
“结构不稳定。”娜娜扫描了一下,“建议增加底座配重或调整长度。”
“建议收到。”他点头,“下次改进。”
他把桌腿放在地上,绕着走了半圈,像是在欣赏雕塑。
“你说……它像不像我?”他突然问。
“外形差异较大。”娜娜说。
“我不是说长得像。”他笑,“我是说,歪是歪了点,也不太结实,风大点可能就得趴下。但它站起来了,没倒。”
他伸手摸了摸桌腿的顶部,那里被凿得有点毛糙,但已经能看得出形状。
“以前我觉得,活着就是别死。”他说,“现在觉得,活着还得干点啥。哪怕干出来的东西歪七扭八,至少是我亲手弄的。”
娜娜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的记录系统正在同步更新施工数据,同时标记出人体疲劳曲线峰值。
“下一组木材。”她说,“建议优先处理承重结构。”
“行。”他活动了下手腕,“不过咱得歇会儿。我这胳膊现在抬起来,感觉像挂了十斤腊肉。”
他靠着墙坐下,喘着气,眼睛却一直盯着那根桌腿。
阳光从高窗照进来,落在木屑堆上,尘埃在光里飞舞。桌腿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地上,歪,但清晰。
他伸手抓了把锯末,捏在手里,又撒开。
“你说这木头,以前也是棵树吧?”
“是。”
“风吹雨打几十年,最后被锯倒,切成条,变成桌子的一部分。”
“生命形态转换。”
“听着挺玄。”他笑了笑,“其实就是换个活法。”
他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走到另一根原木前。
“来吧。”他说,“第二条腿,争取别比第一条还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