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带着沙粒打在防护服上发出细碎的响动。陈浩抬手抹了把脸，额头上的汗混着灰，擦完后手掌黑了一层。他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前面的雾变薄了。
地势逐渐开阔，原本起伏的荒原到了尽头。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歪斜的轮廓露了出来。
不是山，也不是石头堆。
是建筑的残骸。
苏珊也停住了。她没说话，但身体僵了一下。卡尔低头看了看信号增强器，又抬头看向那片废墟，眉头皱紧。
娜娜的光学镜头微微转动，启动扫描模式。几秒后，她的声音响起：“前方目标确认为基地主区。结构损毁率七十六点三。能源塔倾倒，主控室外壁坍塌，停机坪被掩埋。”
没人回应。
数据很冷静，可落在耳朵里像一记闷锤。
他们一路走回来，脑子里想的是修好核心就能保住一切。结果现在，眼前只剩一片焦黑的骨架。
陈浩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一块塌陷的水泥板上。他的视线扫过宿舍楼的位置——那里只剩半面墙还立着，窗户全没了，电线垂下来挂在钢筋上，像干枯的藤蔓。
食堂的屋顶整个塌了，烟囱断成两截，斜插在泥地里。通讯塔倒是还站着，但天线弯成了L形，风吹过来晃一下，发出吱呀的轻响。
“这……”卡尔开口，声音有点哑，“我们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海啸冲的。”苏珊低声说，“加上地壳震动，防护墙撑不住。”
陈浩蹲下，抓起一把土。里面混着碎玻璃和一小块烧焦的塑料片。他捏了捏，指缝间漏下灰渣。
“地还在。”他说。
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手。“根没断。地下层信号还在，说明主控室底座没塌。电缆虽然乱，但没全断。咱们带回来的数据能用，晶体也没坏。”
他转头看三人，“房子塌了，可咱们人活着，东西也拿回来了。这不是从零开始，是换个地方接着干。”
卡尔看着他，“你就不难受？”
“难受。”陈浩点头，“当然难受。我刚还想第一顿吃炖肉呢，现在连锅都没了。”
苏珊嘴角抽了一下。
“可难受完还得吃饭。”陈浩咧嘴，“总不能饿着重建吧？”
娜娜接口：“大气质量已恢复至安全值，辐射归零。外部环境稳定，适合长期驻留。能源网络可通过剩余节点重启，预计可用率为百分之四十一。”
“四成？”卡尔皱眉。
“比没有强。”陈浩说，“以前咱们用八成的时候也没见多舒服。省着点，够活。”
他抬头看了看天。云层低，颜色发灰，但没压下来的意思。
“以前我觉得能躺着就不站着。”他说，“后来发现躺着会被埋。现在也一样，不动，这堆东西就永远是废铁。”
苏珊抱着防护袋，手指轻轻摩挲袋子边缘。她盯着宿舍区的方向，那里曾是她住了五年的房间，现在连门框都找不到了。
“我以为我会哭。”她说。
“我也没哭。”陈浩说，“可能太累了，眼泪流不动。”
卡尔低头检查自己的工具包，拉链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接下来干什么？”
“先进去。”陈浩说，“看看还有啥能用。”
他往前走，脚踩在一块扭曲的金属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其他人跟上。
越靠近，细节越清楚。墙面熏得发黑，裂缝里塞着泥和碎布。一台运输车翻倒在路边，驾驶室门开着，座椅被扯了出来。一只手套掉在车轮边，指尖破了个洞。
陈浩绕过一堆倒塌的支架，走到主门位置。原本的自动闸门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两根断裂的钢梁横在地上，像是被人硬掰开的。
他站在门口，抬起脚，跨了过去。
靴子落在里面的地面上，踩出一个清晰的印子。灰尘扬起来，在光线下浮了一会儿，又慢慢落下。
身后，苏珊也跨了过来。她站在陈浩旁边，看着眼前的空地。这里原本是训练场，铺着防滑涂层，现在裂成了好几块，中间隆起一块，像是地下有什么顶上来。
卡尔最后一个进来。他停下看了眼门外的荒原，风还在刮，卷着灰往前跑。然后他收回目光，迈步进了基地。
娜娜走在最后。她的右臂灯光稳定地闪着绿光，扫描仪持续运行。她站在钢梁旁，光学镜头扫过四周，标记出几个可回收设备的位置。
“东侧仓库部分结构完整。”她说，“内部有遮蔽，适合临时安置。”
“先不去那儿。”陈浩说，“去主控室底下看看。”
“路不通。”卡尔指着前方，“那边塌了，通道堵死了。”
“那就挖。”陈浩说，“反正也不赶时间。”
他说完往前走，路过一根倒下的旗杆。旗帜没了，只剩半截绳子挂着，随风轻轻摆。
苏珊忽然停下。
“等等。”她说。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样东西。是个金属牌，边角弯了，表面烧黑，但还能看出上面刻着字。
“这是……我的工牌。”
陈浩回头看了眼，“哟，还挺结实。”
“我以为早没了。”苏珊握紧了它，“原来就在这儿躺着。”
“说明它不想走。”陈浩说，“跟我们一样。”
他们继续往主楼方向走。路上全是碎片，每一步都要小心落脚。一台报废的机器人躺在墙角，脑袋掉了，身子还连着电线。
娜娜走过时看了一眼，“型号三百二十年前，与途中发现的残骸一致。”
“又是它？”陈浩皱眉，“怎么哪儿都有这玩意儿？”
“不清楚。”娜娜说，“但它出现在基地范围内，说明曾执行过任务。”
“谁派的？”卡尔问。
“不知道。”陈浩踢开脚边一块石头，“现在也问不着了。”
主楼外墙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的钢筋。楼梯口塌了一半，剩下的一截悬在空中。陈浩绕到侧面，找到一条通往地下的应急通道。铁门变形了，卡在轨道里。
“得撬。”他说。
卡尔从包里拿出一根短撬棍递过去。陈浩接过来，插进缝隙里用力一压。门吱呀响了一声，动了半寸。
“再来。”他说。
两人一起上手。门终于被推开，露出向下的台阶。空气里有股潮湿味，但没有霉烂的气息。
娜娜打开照明，光束照进去。台阶还算完整，往下十几级后拐了个弯，看不见尽头。
“能下去。”她说。
陈浩喘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灰。“走吧，看看老窝还在不在。”
他第一个迈步进去。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其他人跟在后面，一个接一个。
下到拐角处，墙上出现一道裂缝，但没贯穿。再往下，地面干燥了些。尽头是一扇合金门，表面有划痕，但没被炸开。
陈浩伸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锁死了。”卡尔说。
“有电吗？”陈浩问娜娜。
“检测到微弱电流，备用电源可能仍在运行。”
“那就是没彻底死。”陈浩笑了，“给我找个扳手。”
卡尔从工具包里翻出一把活动扳手。陈浩接过来，对着门缝边的铰链砸了两下。金属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三下，门松了一点。
“有用！”他说。
又砸了几下，铰链开始变形。他把扳手插得更深，用力一撬。
咔的一声，门弹开一条缝。
陈浩喘着气，伸手去拉。门被拉开一半，卡住了，但足够人通过。
他弯腰钻进去。
里面是主控室的地下缓冲区。一张操作台倒在地上，屏幕碎了，但主机箱还在嗡嗡响。角落里的应急灯亮着红光，一闪一灭。
“电源活着。”苏珊走进来，快步走到主机旁，“数据模块也在。”
她拔下一块存储芯片，吹了吹灰，放进防护袋。
“我们带回的东西能接上。”她说。
陈浩靠在墙边，滑坐在地上。“行了。至少没白跑一趟。”
卡尔检查了通风管道，“换气系统还能修。只要把过滤网换了就行。”
娜娜站在门口，扫描仪持续运行。“检测到三个次级节点仍有响应。若重新连接，可恢复基础监控功能。”
“听见没？”陈浩抬头，“咱们还有家。”
他坐着没动，但脸上有了笑。
“以前我觉得修星球是疯了。”他说，“现在看，修个基地算啥？轻松多了。”
苏珊看了他一眼，“你真一点都不怕？”
“怕。”陈浩说，“但现在怕也得干。”
他撑着墙站起来，走到操作台前，把手按在上面。灰尘沾在掌心，但他没擦。
“从今天起，这地方归我们了。”他说，“塌了重盖，坏了重修，反正不走了。”
他转头看三人，“谁跟我一起？”
苏珊把防护袋系紧，点点头。
卡尔收起工具，说：“我都走到这儿了，还能去哪儿？”
娜娜的灯光稳定地闪着，“我始终与你们同在。”
陈浩笑了。
他抬起手，拍了下操作台。
啪的一声，灰尘又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