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整，工坊的灯亮了。
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预热程序自动运行。金属台面上，混合好的矿石粉末与基础金属被送入压模舱，密封盖缓缓合拢。娜娜站在终端前，手指在虚拟界面上滑动，确认每一道参数都和昨晚核对过的数据一致。
“压力设定三百兆帕，温度一千二百度，冷却速率每分钟下降十五度。”她报出数值。
“听着像煮火锅。”陈浩靠在操作台边，袖子卷到肘部，“就是火太大，容易糊底。”
“这只是第一次试压。”娜娜说，“我们只做标准尺寸的一半大小。”
苏珊拿着记录板站到测试区边缘，“我准备好了。”
卡尔坐在角落的维修凳上，脚踝垫着一块软布。他盯着切割机发愣，那台机器昨天还只是用来切普通合金的，今天就得对付这种硬得离谱的东西。
“开始压制。”娜娜按下启动键。
机器内部的指示灯由黄转红，液压系统开始加压。屏幕上的曲线平稳上升，温度和压力同步达到预定值。三分钟后，进入保温阶段。
“看起来没问题。”苏珊小声说。
“别说话。”陈浩摆手，“这时候夸它会翻车。”
五分钟后，降温程序启动。
起初一切正常。可当温度降到八百度时，监控画面突然跳出警报。压模舱内的样品表面出现细微裂痕，随即迅速蔓延。
“停！”娜娜立刻切断电源。
密封盖打开，一股热气涌出。众人围上去，只见那块刚成型的板材已经裂成四块，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开。
“废了。”卡尔站起来走过去，用镊子夹起一片碎片，“还没摔就碎，这饭盒只能装眼泪。”
“不是摔的问题。”娜娜接过碎片放进检测槽，“是冷却太快，外层收缩比内层快，应力集中导致断裂。”
“所以不能急着降温？”陈浩问。
“也不能太慢。”她说，“时间越长，晶粒粗化，强度反而下降。”
苏珊在记录板上写下：“冷却节奏需精确控制，建议分段降温。”
“先别写结论。”陈浩看着剩余的原料袋，“三分之一的料没了，再来两次这样，咱们就得改行卖石头标本了。”
“我们可以做小样。”娜娜调出新方案，“缩小尺寸，降低单次用量，测试不同冷却梯度下的稳定性。”
“行。”陈浩点头，“先拿指甲盖大的试，炸了也不心疼。”
接下来两小时，他们做了七次小样压制。每次调整降温速度，记录裂纹出现的时间和位置。结果都不理想——要么表面龟裂，要么中心空洞。
“这玩意儿不像金属，倒像饼干。”陈浩捏着一块碎屑，“一碰就掉渣。”
“材料延展性太差。”娜娜调出数据库，“纯度越高，塑形难度越大。当前矿石延展系数仅为0.4‰，低于安全加工阈值。”
“也就是说，它宁折不弯？”
“准确说，它根本不想弯。”
“那怎么办，让它自己想通？”
“或许可以换思路。”她切换界面，投影出一张分层结构图，“如果我们不追求整体压制，而是把矿石粉和柔性金属网交替叠加，形成夹心结构呢？”
“听起来像三明治。”
“功能类似。”她说，“外层抗摔耐热，中间缓冲应力。”
“有道理。”陈浩摸下巴，“但前提是能把矿石切成薄片，不然没法一层层铺。”
“那就切。”卡尔起身，“我去试试切割机。”
他走到设备前，装上最硬的合金刀头。屏幕上显示目标厚度：两毫米。进刀速度设为最低。
启动后，刀具缓缓接触矿石表面。只听“铛”一声，刀头直接崩飞，打在防护罩上弹落地面。
“又废一个。”苏珊捡起残片，“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工具不行。”娜娜查看材料硬度对比表，“常规切割头极限莫氏硬度8.5，而这块矿石接近9.3。”
“差这么一点，就不能凑合？”陈浩问。
“就像用豆腐撞石头，豆腐碎了，石头没事。”
“所以我们得换个‘石头’。”他说，“有没有别的办法？激光行不行？”
“理论上可行。”她点头，“高能光束局部熔蚀，避免机械应力。”
“工坊有激光器吗？”
“有，但功率不够。”
“那就加功率。”陈浩看向墙角那堆旧能源组件，“我记得上次拆下来的聚焦装置还在吧？”
“在仓库。”娜娜确认，“但需要改装才能接入切割系统。”
“那就改。”他撸起另一只袖子，“反正现在也没别的路走。”
接下来四十分钟，三人围着切割机忙活。陈浩负责接线，苏珊校准光束角度，娜娜实时监控能量输出曲线。卡尔则蹲在一旁检查接口是否牢固。
“能量稳定了吗？”他低声问。
“目前波动率3.2%，在可控范围内。”娜娜回答。
“够用就行。”陈浩拍了下主机，“试试看。”
他们换上一块小矿石，启动激光模式。淡蓝色光束精准落在表面，缓慢推进。几秒钟后，一条细缝出现，深度达标。
“成了！”苏珊松口气。
“别高兴太早。”娜娜提醒，“连续作业十分钟以上，可能过热。”
“一次切一片，总比没得切强。”陈浩说。
他们成功切出五片合格薄片，厚度均在1.8至2.1毫米之间。接着按照娜娜的新方案，将矿石片与铜镍合金网交替叠放，准备进行低温慢压。
“这次温度降到九百，压力减半，冷却时间延长三倍。”娜娜设置参数。
“要是再裂，我就给它烧香。”陈浩盯着压模舱。
第二次压制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结束时，舱门打开，样品完整无损，表面光滑，没有明显裂纹。
“成功了？”苏珊凑近看。
“初步结构完整。”娜娜检测后说，“但还要做跌落测试。”
他们把样品固定在夹具上，抬到两米高，松开。样品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边缘出现轻微崩裂。
“还是不行。”卡尔捡起来，“关键部位一碰就碎。”
“说明应力集中在角落。”苏珊指着裂口，“是不是压的时候压力分布不均？”
“也可能是材料本身无法承受冲击。”娜娜分析，“即使分层，单一矿石片仍缺乏韧性。”
“那怎么办？”陈浩问。
“或许可以在每层之间加入极薄的聚合物膜。”她说，“虽然会降低耐热性，但能吸收部分冲击力。”
“又要改设计？”
“这是目前最优解。”
“行吧。”他叹气，“反正也没指望一次搞定。咱们又不是天才，能一步步试出来就不错了。”
他转身走向模具区，“先把第一层压出来看看效果。”
苏珊继续在白板上画结构草图，笔尖划过的声音很轻。卡尔蹲回设备旁，检查激光接口的固定情况。娜娜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滑动，模拟新的复合层数。
陈浩卷起外套搭在椅背，伸手去拿新一批原料袋。
他的指尖刚碰到袋子，工坊顶部的警示灯忽然闪了一下。
他停下动作。
娜娜抬头看了眼主控屏。
“能源波动。”她说，“不影响当前作业。”
陈浩点点头，继续拆封。
袋子撕开一半，里面的矿石粉末泛着微弱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