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举着半截彩色铅笔，气喘吁吁地问：“叔叔！报名还来得及吗？”
陈浩低头看了看他满是汗的小脸，又瞅了瞅那支断了一头的红蓝双色铅笔，伸手接过来，转了个圈在手指上。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咧嘴一笑，“你这铅笔都自带磨损特效了，一看就是天赋型选手。”
旁边几个人笑了。有人小声嘀咕：“真能行吗？我连圆都画不圆。”
“圆不圆不重要。”苏珊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叠旧纸，“咱们今天不画画，咱们说说话——用笔说。”
她把纸分下去，每人一张。桌子是拼起来的，凳子高矮不一，角落里堆着回收箱翻出来的颜料管和干掉的马克笔。墙上贴着昨天那张海报，胶带有点松，边角翘了起来。
娜娜站在投影仪旁边，光斑打在纸上，是一颗模糊的星球轮廓。
“主题是‘你眼中的这颗星球’。”苏珊说，“不是它长什么样，是你希望它是啥样。”
卡尔坐在靠门的位置，笔记本摊开，写着什么。他没拿笔，只是看着大家。
没人动。
空气安静了几秒，像卡在旧空调里的风。
陈浩盯着白纸，手悬在半空。他舔了舔嘴唇，小声说：“我怕画出来吓到人。”
娜娜轻声说：“恐惧表达，常源于对评价的过度关注。”
“你说谁呢？”陈浩瞪她。
“资料库建议：先画一条线。任何形状都可以。”
“那我要是画个叉呢？”
“那就代表结束。”娜娜说，“或者开始。”
陈浩闭上眼，随手划了一道波浪线。睁开眼一看，自己先乐了：“哎，这不就是咱们登陆那天颠簸的轨迹吗？”
有人笑出声。
他胆子大了点，接着往上添了几道弯弯曲曲的山，再点一堆小点当星星。最后用蓝色涂了一块歪歪扭扭的区域，说是海洋。
“没有海。”旁边人提醒。
“现在没有。”陈浩说，“但我可以画一个梦里的。”
他又用红笔在底下写：“这是我住的家。”
字歪得像被风吹过。
苏珊走过来看了一眼，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另一边，娜娜打开了光学投影模块。纸上浮现出缓缓转动的星轨，银色的光丝一圈圈扩散。她拿起一支炭笔，在光线上叠加线条——机械骨架从地底长出来，缠绕着藤蔓一样的植物，一直伸向天空。
有人低声问：“这是啥？”
“未来。”娜娜说。
“机器人也能有未来？”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画：“我的数据库记录了十万次日落。但今天我想画的是‘希望’。”
这句话说完，屋里静了几秒。
然后不知谁先拍了下手，掌声慢慢响起来。不多，但很认真。
卡尔合上笔记本，起身走到墙边那个废弃的控制面板前。他从工具袋里掏出螺丝刀，三下两下拆了外壳，翻过来固定在支架上。面板上的指示灯还在闪，红绿交错，像是某种节奏。
“挂画用。”他说。
陈浩第一个把画贴上去，用回形针别好。娜娜的投影作品没法打印，她调出全息边框，固定在展示架上方。
“下周三下午，还是这儿。”苏珊说，“时间不变。”
有人问：“要是那天加班呢？”
“那就下次来。”她说，“我们不打卡，也不点名。”
一个穿工装的女人举手：“我能带孩子来吗？他老在家墙上画飞船。”
“欢迎。”苏珊说，“墙不够用，这儿够。”
又有个人问：“要是画一半不想画了呢？”
“那就停。”陈浩说，“或者改成涂鸦。反正纸不要钱。”
笑声又起来了。
李小阳蹲在角落，正用蓝蜡笔涂一块空白。他抬头看陈浩：“叔叔，你会教画会动的机器人吗？”
“我不太会。”陈浩挠头，“但我认识一个真会动的。”
他指了指娜娜。
娜娜微微偏头，投影切换成一段动画：一个小机器人踩着齿轮走路，身后跟着一群影子小孩。
孩子们眼睛亮了。
苏珊从桌下拿出几盒积压已久的彩泥，打开盖子。有些已经干裂，但她掰开一块揉了揉：“材料有限，想法无限。你们想捏啥都行。”
王志华，维修组的，举着手里的焊锡条说：“我能用这个画画吗？”
“你要不怕烫。”陈浩说。
“我试试。”他坐下，把焊枪接到便携电源上，小心翼翼在铁片上熔出一道痕迹，“这就当我的笔了。”
火光一闪一闪，映在他脸上。
刘雯，清洁岗的，一直没说话。她拿了张纸，用黑色水笔画了个圆，中间点了个点。看起来像个靶子。
“这是啥？”旁边人问。
她顿了顿：“太阳。我一直觉得它该升起来。”
没人笑。
卡尔默默记下需要补充的材料：蜡笔、铁片、焊锡专用防护垫、大号夹板。
他写完，抬头看了眼展示墙。两幅画并排挂着，一幅是陈浩的星际风景，另一幅是娜娜的机械森林。灯光照上去，颜色不太鲜艳，但很稳。
活动快结束时，苏珊发了小纸条，让大家写一句话贴在自己的作品旁边。
陈浩写的还是那句：“这是我住的家。”
李小阳写：“我想让机器人会笑。”
王志华写：“焊点也能开花。”
刘雯写：“明天还能来吗？”
最后一张纸条没人写名字，只有一行字：“原来我也能留下点东西。”
苏珊收完纸条，轻轻贴好。她退后一步，看着整面墙。
歪歪扭扭的字，五颜六色的画，烧过的铁片，投影的光影，全都挤在一起。
不完美。
但都在。
陈浩坐回小凳子上，脚边是喝空的水瓶。他仰头看天花板，上面还有上次节日留下的彩带残片。
“你说这些人以后会不会天天来？”他问娜娜。
“数据显示，连续参与三次以上者，留存率提升至百分之七十一。”她说。
“我说人话，你答机器话。”陈浩叹气，“累。”
“你刚才笑了四次。”娜娜说，“心跳加快了两次。符合‘满足’生理指标。”
“那你有没有？”他转头看她。
娜娜沉默一秒，投影微调，照亮了墙角的一幅新涂鸦——一个胖乎乎的小人站在星球上，旁边写着“陈浩”。
“我调亮了光。”她说，“这就是回答。”
卡尔站起来，把工具收进袋子。他看了眼手表，离下班还有四十分钟。
苏珊收拾颜料，把干掉的笔挑出来分类。她摸了摸胸前口袋，名单还在。
李小阳抱着蜡笔盒子不肯走：“阿姨，我能多拿一根吗？我想回家画。”
“拿吧。”苏珊说，“下次带来就行。”
他跑出去的时候差点撞上门框。
屋里只剩他们四个。
灯光暗了些，投影还在运转。娜娜没有关机，只是调低了功率。
陈浩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响。
“你说咱们这算不算干了件正事？”他问。
没人回答。
他也不需要答案。
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停下。
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探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纸：“请问……艺术创作小组是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