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盯着屏幕上的波形图，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腕部那块发红的皮肤。胶膜贴着的地方有点痒，像是有小虫在爬。
“再放一遍。”他说。
娜娜点头，信号又一次从扬声器里挤出来，断断续续，像老式收音机没调准频道。几个音节勉强拼成一句话：“……危险……勿近……”
苏珊站在控制台另一侧，双手抱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七年前的船也收到过一样的东西。”
卡尔蹲在通讯设备旁，正拆开外壳检查接口，“可他们没回，也没躲。最后怎么样？没了。”
“所以现在轮到我们做选择。”陈浩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天花板，“回，可能惹麻烦；不回，说不定以后天天梦见这个声音。”
“我们不是来探险的。”苏珊语气很稳，“缺食物、氧气出过问题、刚穿过辐射区。现在最该做的事是保持航线，别节外生枝。”
“问题是。”陈浩坐直，“它说‘勿近’，说明有人或什么东西在那里，提醒后来者。可我们已经过去了。这不是给我们的警告。”
娜娜突然开口：“根据知识库记录，深空通信中存在一种‘延迟广播’模式。发送方将信号注入特定频段，依靠空间反射和残余能量反复传播。最长可持续八年。”
“那就是说。”卡尔抬头，“这信号一直在转圈，谁路过谁听见？”
“对。”娜娜调出数据流，“当前信号源位置与七年前最后一次失踪船只的最终坐标重合率91.3%。基本可以确认为同一地点发出。”
屋里安静了几秒。
“那就更不能回了。”苏珊说，“前人都没活着出来，我们还要主动搭话？”
“但万一还有人活着呢？”陈浩抓了抓头发，“哪怕只剩一个，在里面喊了七年，就为了告诉别人别进来——这种事我能装听不见？”
“你听不见也得装。”苏珊看着他，“我们现在连自己都顾不好。回应等于暴露位置。如果那里真有东西，它等的就是下一个傻子。”
卡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建议反向追踪。至少搞清楚信号是怎么传出来的。有没有载体，是不是自动装置。”
“追踪需要定向发射探测脉冲。”娜娜补充，“属于主动交互行为，可能被识别为回应。”
“那就别发。”陈浩摆手，“只听，不说话。开着耳朵就行。”
“被动监听可行。”娜娜快速操作面板，“设定十二分钟自动清除缓存，防止信号残留影响系统判断。期间持续记录波动频率和强度变化。”
“投票吧。”卡尔环视三人，“回，还是不回。”
没人立刻说话。
“我不回。”苏珊第一个表态。
“我也反对主动回应。”卡尔说，“但支持监听。”
“我弃权。”陈浩举起双手，“我怕我说错话，未来怪我。”
“三比一。”娜娜总结，“决策通过：暂不回应，开启被动监听模式，持续观察信号动态。”
命令输入后，主屏切换为实时波形监控界面。绿色线条微微起伏，每隔三十秒跳动一次，像是某种规律性的呼吸。
陈浩松了口气，伸手去拿水壶。刚拧开盖子，主控台突然发出一声短促提示音。
他动作一顿。
航向矢量图上，代表飞船前进方向的箭头正在缓慢偏移。原本笔直的航线歪向右下方，角度显示已偏离原定路线5.3度。
“谁动了导航？”他猛地抬头。
没人回答。
“我没碰。”苏珊盯着屏幕。
卡尔快步走到姿态控制系统前，“推进器有微调指令，但操作日志里没有手动输入记录。”
娜娜的手指在终端上滑动得飞快，“指令来自内部协议层，伪装成路径优化建议，实际是强制覆盖命令。权限等级二级以上。”
“我们都没授权。”陈浩放下水壶，“那是谁发的？”
“不是人为。”娜娜继续翻查日志，“指令触发时间与信号接收峰值完全同步。偏差出现在第十二次信号刷新后0.8秒。”
“你是说……”陈浩声音低下来，“这破信号，还能遥控我们的船？”
“目前证据指向这一可能。”娜娜调出通讯阵列结构图，“信号虽弱，但频率与导航核心模块存在共振区间。长期接触可能导致数据耦合，形成间接控制。”
“那还不切断？”苏珊立即伸手准备关闭通讯接收端口。
“等等。”卡尔拦住她，“关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且万一这是唯一能拿到信息的窗口，关了等于自断线索。”
“可它在带我们往哪儿走？”陈浩指着地图，“那个方向啥都没有。连颗行星渣都不剩。”
“也许是目标所在地。”娜娜说，“信号源就在那个区域。船在自动靠近。”
“自动？”陈浩瞪眼，“我们的船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系统被植入隐形指令。”娜娜语速不变，“类似病毒逻辑，利用合法通信通道潜入，逐步获取部分控制权。”
“能删吗？”
“需要时间分析代码结构。现在强行断开可能导致系统紊乱。”
“那就让它继续开？”苏珊皱眉，“朝着一个未知信号点，像飞蛾扑火？”
“暂时只能监控。”娜娜启动三级权限隔离程序，“切断非必要模块连接，限制导航系统的自主调整幅度。”
“能拉回来多少？”
“最多纠正3.1度。剩余偏差无法强制消除。”
主屏上的航线缓缓弯曲，像被看不见的手轻轻推着，一步步滑向深空盲区。
陈浩盯着那条线，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他低头看了看手腕，那块红斑似乎比刚才更烫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慢慢开口，“这事不太对劲。”
“哪一点？”卡尔问。
“它让我们听见，又不让回。但我们一决定不回，船就开始自己走。”陈浩抬起手，指了指屏幕，“它不需要我们说话。它只要我们知道它在。”
没人接话。
苏珊转身走向储物柜，拿出一套备用防护服，开始检查密封条。卡尔回到通讯设备旁，继续拆解缓冲层日志。娜娜的扫描频率明显加快，屏幕上数据滚动的速度几乎看不清。
过了几分钟，卡尔忽然“嗯”了一声。
“怎么？”陈浩凑过去。
“缓冲层里有个隐藏数据包。”卡尔指着一行代码，“不是这次信号带来的，是之前穿辐射区时混进去的。一直没激活，现在才开始运行。”
“内容是什么？”
“不知道，加密了。”卡尔敲了几下键盘，“但它和现在的信号频率有关联。像是配套的钥匙。”
娜娜立刻接入分析，“初步判断为嵌套式引导程序。作用可能是解锁深层通信协议，或是唤醒某个远程装置。”
“也就是说。”陈浩咽了口唾沫，“我们不仅被带着走，还顺便帮它打开了门？”
“可能性超过76%。”娜娜回答。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沉下去。
苏珊停下手中的活，看向陈浩，“你还觉得该听下去吗？”
他没马上回答。
主屏上的波形图又跳了一下，新一段信号开始传输。绿色线条轻微震颤，像心跳。
娜娜标记了时间点，“新一轮信号刷新，持续时间预计四分钟。”
“要关掉吗？”苏珊问。
陈浩看着那根跳动的线，又看了看自己发烫的手腕。
他张了嘴，还没说出话，主控台再次响起提示音。
航向偏差扩大到了6.7度。
推进器没有响应校正指令。
船正在加速驶向信号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