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按了下电梯按钮，数字跳到七楼。门开的时候他正想说话，娜娜却先开口了。
“下次聚会，我能试试穿红色吗？”
他愣了一下，笑了，“行啊，只要别穿成交通灯就行。”
两人走进屋，母亲已经睡了。客厅灯还亮着，桌上那件沾了橙汁的衬衫没收走，就那么搭在椅背上。娜娜看了一眼，转身去充电座待机。陈浩洗完澡躺床上没五分钟，手机嗡嗡震起来。
是社区群的消息。
有人发了个视频标题：“邻居小陈带来的机器人太逗了！清洁模式启动那段笑死我了！”底下几十条回复，全是表情包和“哈哈哈”。他点进去一看，正是昨晚娜娜泼了橙汁后手忙脚乱擦衣服的片段。画面里她一本正经宣布“正在执行去渍程序”，配上背景音效，像极了老式家电广告。
他翻了个身，正要关屏睡觉，又一条推送弹出来——本地新闻公众号更新了，《居民偶遇神秘科技团队？机器人现身社区活动引热议》。
文章把他们那次采访剪辑片段放了进去，重点打了“无生命星球发现有机结构”这句。评论区炸了。
“这是不是外星研究项目？”
“那个机器人说话方式不像普通家用款。”
“背后有没有科研机构支持？”
他还没回过神，第二天一早，娜娜站在厨房门口叫他。
“你有三十七封未读邮件，其中二十九封来自高校和研究所。”
“谁发的？”
“中科院、清华、复旦、浙大……还有两个国外实验室，但我没打开附件。”
陈浩坐到餐桌前，脑子还在晃。苏珊端来一碗粥，顺手把平板递给他。屏幕上列着邮件摘要，问题一个比一个硬。
“请问你们使用的光谱分析仪型号是什么？”
“岩石样本中检测到的碳同位素比例是否符合非生物合成特征？”
“能否提供大气层红外辐射衰减曲线原始数据？”
他看得额头冒汗，“我连辐射衰减是啥都不知道。”
卡尔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采访稿，“我已经把所有术语输入知识库比对，但地球科学界用词习惯和我们母星不一样。比如‘构造运动’在这里指地壳变化，而在我们数据库里它属于机械工程范畴。”
娜娜接过话，“我可以调取任务记录里的原始日志，提取图像和传感器数据。”
“问题是，怎么让人听懂？”陈浩抓了抓头发，“我又不是教授，讲不出来那种高深玩意儿。”
苏珊忽然说：“你可以讲你知道的。比如那天晚上我们在山洞里听到风声像哭一样，你说那是气流穿过岩缝的声音。科学家可能不在乎感觉，但普通人会记得这个。”
陈浩抬头看她，“你是说，别装专家，就说咱们看到的、遇到的？”
“对。你不是学渣嘛，反而显得真实。”
他咧嘴一笑，“合着我的短板成优点了？”
娜娜已经开始操作电脑，投影出一张表格。“我把问题分成四类：设备技术、地质分析、环境演化、后续验证。每个类别配对应的数据截图和简要说明。”
卡尔坐在旁边，对照一篇论文格式调整段落。“我发现地球学术文章喜欢先写结论，再讲过程。和我们那边‘按时间顺序汇报’不一样。”
“那就改。”陈浩掏出纸笔，“开头先说我们去了哪儿，发现了啥。中间放图，最后留几个没解开的谜。”
三人围在桌边，苏珊负责写文字稿，卡尔校对逻辑顺序，娜娜整合图表。陈浩一边口述一边补充细节。
“记得那个蓝色晶体吗？挖出来的时候还在微微发热。当时我以为是电池漏电，后来才发现它是自己产热的。”
“这个可以作为能量来源异常案例。”娜娜立刻标记进资料包。
中午饭都没好好吃，下午三点，第一版材料终于成型。文件名叫《星球考察初步交流资料V1.0》，共二十三页，附带六个数据附件。
刚保存完，新邮件又来了。
“您好，我是国家天文台李研究员，看了媒体报道后非常感兴趣。贵团队能否安排一次线上交流？我们课题组希望了解岩石样本采集的具体位置与深度分布。”
陈浩盯着屏幕，“这可不是随便聊聊了，是真要答题。”
娜娜说：“我已经准备了应答模板，你可以参考。”
他又收到一条微信，是之前采访他们的记者，“有个科普论坛邀请你们做分享，主办方说很多科研人员都想听听现场经历。”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昨天还在社区被人笑话，今天就要面对一堆专家提问。这转变也太快了。”
苏珊轻声说：“但他们是因为昨晚的事才注意到你的。”
“意思是，娜娜那一杯橙汁，算是给咱打广告了？”
“至少让大家记住了你。”
卡尔抬起头，“我也收到了一封邮件，问我在学习人类历史时有没有遇到理解障碍。对方说这种跨文明认知差异很有研究价值。”
陈浩乐了，“你还成了典型案例？”
“我觉得……这不算丢脸。”
娜娜看着大家，“原始数据已经整理完毕，问答预案更新到第三版。另外，我建议陈浩练习一下发言节奏，避免紧张时语速过快。”
“得，我现在连呼吸都觉得自己不专业。”
晚上八点，他们重新开会。电脑开着，材料一页页过。娜娜提出修改意见，苏珊调整措辞，卡尔补充技术细节。
陈浩念了一段开场白：“大家好，我不是科学家，就是个普通学生……”
念到一半卡住了，“这话听着怎么像遗言开头？”
“换一句。”苏珊说，“就说你本来也没打算研究这些，是因为一次意外才接触到的。”
“行。‘说实话，我去那个星球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能带回什么重要发现。我只是不想挂科而已。’”
卡尔点头，“这句话情感真实度92%。”
娜娜说：“情绪模块分析，这种自嘲式开场有利于降低听众预期压力。”
“合着我要靠拉低期待赢尊重？”
十一点，第二轮修改完成。新版资料增加了三个图表，删掉了两段过于复杂的描述，加入了实地拍摄的视频截图。
陈浩伸了个懒腰，“总算像个样了。”
手机震动。
娜娜看了一眼，“又有五封新邮件。其中一封来自某重点实验室，要求明天上午九点进行视频会议。”
“这么急？”
“对方说，如果信息属实，这将是近十年行星科学领域最重要的民间发现之一。”
屋里安静了几秒。
苏珊低声说：“我们真的被当回事了。”
陈浩摸了摸后脑勺，“我现在有点怕见人，又有点想赶紧告诉他们我们知道的一切。”
娜娜打开文件夹，屏幕上是整齐排列的文档和数据包。她轻声说：“还有十二小时三十七分钟，我们将收到下一轮学术问询。”
陈浩站起身，走到书桌前。那件旧衬衫还在椅子上，印痕干了，颜色变浅。他把它拿起来，折好放进抽屉。
然后打开笔记本，写下第一句话：
“我们要说的，不是一个完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