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还按在那串脚印上,指尖能感觉到地面残留的一丝温热。他抬头看向裂缝后露出的水晶宫轮廓,五色光晕在岩壁上缓缓流动,像是呼吸。
“她刚进去。”齐昭站起身,“我们得跟上。”
阿蛮皱眉:“里面一股怪味,不像灵气,倒像是……石头在发烧。”
老姜头拄着拐杖往前探了半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扶住墙,脸色一变:“这地方不对劲,地气乱了。”
楚绾没说话,只是抬手掐了个印诀。一道青光从她袖中飞出,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回来。她眉头微动:“五块星核碎片,分列东西南北中,连成一片。动一个,其余都会震。”
齐昭摸了摸胸口。那里空了,记忆星核已经融入身体,但他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像是一颗安静跳动的心脏。他闭眼,明心眼开启。
眼前景象变了。
水晶宫内部不再是晶莹剔透的模样,而是被一层灰黑色的光影缠绕。那些光影扭曲着,发出无声的嘶吼。齐昭看到每一块星核碎片周围都盘踞着不同的怒意——红色的是焦躁,蓝色的是哀伤,青色的是不甘,黄色的是疲惫,黑色的是绝望。
这不是单纯的能量失衡。
是地脉在痛。
他睁开眼,声音低了些:“它们不是坏掉了,是受伤了。就像人发高烧,不是病本身,是身体在拼命 fighting。”
阿蛮瞪他:“你又说听不懂的话。”
“我是说,”齐昭拍了下药囊,“咱们不用打,得治。”
楚绾看了他一眼:“你打算怎么治?”
“用药。”齐昭解开腰带上的小布包,倒出一点甘草粉,“最普通的那种。”
阿蛮不信:“就这?”
“它见过太多血。”齐昭盯着那扇半开的水晶门,“也见过太多被人当成工具的人。现在它恨,是因为没人把它当回事。可药铺里的甘草也不起眼,谁家炖汤都要放两片,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它的味道。习惯就是安心。”
他说完,往前走了一步。
刚踏进门槛,空气猛地一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齐昭踉跄了一下,耳朵嗡嗡作响。耳边响起无数声音——哭喊、尖叫、求饶,还有铁器刮过骨头的声音。
他咬牙撑住,明心眼看得更清楚了。
赤红碎片前浮现出一群村民被抽走记忆的画面;幽蓝碎片下压着溺水孩童的挣扎;苍青碎片里困着被活埋的矿工;土黄碎片藏着饿死的母亲抱着婴儿;玄黑碎片则锁着一个孩子躺在实验台上,眼睛睁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是他自己。
齐昭喉咙发紧,但没退。他把甘草粉倒在掌心,低声念出一个个名字。
王家小子,咳了三个月,喝了七副药好了。
西街李寡妇,整夜做噩梦,加了安神藤后睡踏实了。
猎户老张,腿伤复发,敷了三回狗脊草,又能上山了。
每念一个,掌心就暖一分。
他扬手将粉末撒向空中。
甘草香慢慢散开,像一阵轻风拂过干涸的土地。赤红碎片的震动缓了下来,那股灼人的热意也减弱了几分。
“有用!”阿蛮眼睛亮了。
齐昭喘了口气:“可不能只靠我一个。五块碎片,得一起稳住才行。”
楚绾点头,取下发间的银星簪。她划破指尖,血珠浮起,在空中分成五点,分别悬在五块碎片对应的位置。
“我能拖住三十息。”她说,“超过这个时间,结界会崩。”
老姜头立刻从药囊里翻出五小包药粉,分别递给他们三人:“赤色用丹参,蓝色用远志,青色用柴胡,黄色用人参,黑色用熟地。按顺序来,别乱。”
阿蛮接过远志粉,嘟囔:“怎么哪儿都有我的份?”
“因为你耳朵灵。”老姜头推她一把,“听见哪块碎片响得厉害,就往那边撒。”
齐昭拿着丹参粉,看向楚绾:“准备好了吗?”
楚绾手指微颤,血珠稳稳悬浮:“开始。”
四人同时向前一步。
齐昭走向赤红碎片,刚靠近,那股焦躁感又涌上来。他深吸一口气,把丹参粉洒出去,嘴里继续念着那些治好的病案。丹参本就养心,加上他投入的心意,碎片边缘的红光渐渐柔和。
阿蛮蹲在幽蓝碎片旁,听到水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深处呼救。她一把将远志粉扬过去:“别嚎了!再嚎我也跳下去陪你!”
话音落下,水声戛然而止。蓝光微微晃动,像是点了点头。
老姜头站在土黄碎片前,眯着眼睛:“你累了吧?种了一辈子地,到头来还要被挖出来当零件。歇会儿吧。”他轻轻撒下人参粉,黄光轻轻闪了一下,像是叹了一口气。
只剩玄黑碎片。
那是齐昭待过的地方。
他走过去时,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黑光缠上来,贴在他皮肤上,冷得像冰。他看到那个实验台,看到柳寒声的脸,看到自己流不出泪的眼睛。
但他没有停。
“我不是容器。”他说,“我是齐昭。我会煎药,会认错药,会被师父骂。我也救过人,也被救过。我不怕你们说我没用,因为我本来就不厉害。可我就在这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他打开熟地粉,轻轻撒下。
黑光剧烈抖动,然后一点点退开。
五块碎片同时稳定下来。
楚绾松了口气,指尖血珠凝固。她收回银星簪,脸色有些发白。
“行了?”阿蛮问。
“暂时压住了。”齐昭摇头,“但它们还在疼。光稳住没用,得把这些怨气化掉。”
老姜头看着他们:“怎么化?”
齐昭想了想,忽然笑了:“你说病人最难熬的时候,靠什么撑过去?”
“药?”阿蛮猜。
“不是。”齐昭说,“是有人坐在旁边,不说什么,就守着。等他醒来,看见那张脸,就知道自己还没被丢下。”
他盘腿坐下,把手放在地上:“我来当这个守着的人。”
楚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也在他身边坐下,左手搭上他的手腕,右手按在地上。她的气息慢慢延展,和齐昭的脉络连在一起。
阿蛮哼了一声:“这种事怎么能少我。”她坐到另一边,爪子贴地。
老姜头最后一个坐下,把拐杖横放在膝上,双手覆在杖头。
四个人的气息连成一圈。
地下的震动慢慢平息。
水晶宫的光晕由暴躁转为平稳,五色流转有序,像是一颗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齐昭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五块碎片,有点像五座山?”
“废话。”阿蛮说,“不就叫五岳之心吗?”
“我不是说名字。”齐昭抬头,“是感觉。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脾气,但合在一起,才能撑住这片天地。要是少一座,其他几座就得拼命扛,最后全都塌。”
楚绾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齐昭握紧拳头,“以后别再一个人扛了。你封印星核,我吸收记忆,阿蛮拼死护店,师父偷偷塞蜜饯。我们每个人都在硬撑。可其实……能不能试试,一起活着?”
没人回答。
但地下的光,亮了一些。
突然,楚绾猛地睁眼:“不对。”
“怎么?”
“频率变了。”她盯着五块碎片,“它们在共鸣,越来越快。再这样下去,会炸。”
齐昭也察觉到了:“不是失控,是……在等什么。”
老姜头忽然抬头:“你们听。”
很轻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唱歌。
齐昭耳朵动了动:“是药铺后院那首老调子。师父常哼的。”
楚绾闭眼,指尖微微颤抖:“我听过。三百年前,天脊之巅,有个医女也是这么唱着,给垂死的士兵喂药。”
阿蛮咧嘴:“那我也来一句。”
她清了清嗓子,大声唱起来:
“三更天,药炉边,
砂锅咕嘟冒白烟,
苦的甜的都喝下,
明早太阳照窗沿。”
老姜头跟着哼了起来。
楚绾犹豫了一下,也轻轻开口。
齐昭听着听着,笑了。
他抓起最后一包混合药粉,站起身。
五块碎片同时亮起,光芒交织成网,罩住整个水晶宫。
他举起手,药粉洒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