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统领张威,是京城里出了名的谨慎之人。
他从不赴宴,不收礼物,不与任何党派的官员私下往来。
府邸的安保,更是堪比一座小型堡垒。
任何送入府中的食材,都要经过三道银针验毒,一道活物试吃。
想从外部用毒,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李思远的情报网,发掘出了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唯一的破绽。
张威的妻子,体弱多病,常年卧床。
而张威,这位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铁血将军,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痴情种子。
他每日必饮其妻亲手所炖的汤,从不假手于人,更无验毒之说。
这碗用爱意熬制的汤,便是这位铁血将军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死穴。
这便成了王二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
后厨,灶火熊熊。
王二握着汤勺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他已经想好了全盘计划。
直接在汤里下毒,他没这个胆子,也过不了夫人那一关。
但他可以买通夫人身边那个最受宠信,也最贪财的丫鬟小翠。
计划很简单。
小翠在端着炖好的汤,送往将军书房的路上,会“不小心”被门槛绊一下。
汤会洒掉一小部分。
然后,她会惊慌失措地跑回厨房,让他这个“最受将军赏识”的王大厨,帮忙把汤“添满”。
神不知鬼不觉。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一碗只是被添满了的汤。
王二找到了小翠。
当他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进那个丫鬟怀里时,他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
“事成之后,还有一百两。”
小翠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她咬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王大厨,你放心。”
“我……我的脚,一向不怎么稳当。”
一切准备就绪。
王二回到自己的灶台前,心脏擂鼓般狂跳。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走在悬崖钢丝上的人,下面是万丈深渊。
可身后,是荣华富贵的万丈光芒。
……
同一时间,丞相府。
李思远并不喜欢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尤其是一个被赌债和死亡威胁逼到绝路的厨子,所提着的篮子。
他为张威,准备了另一份“大礼”。
“他今日的巡查路线,确定了吗?”
李思远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头垂得更低了。
“回丞相,确定了。午后,张威会亲自带一队亲兵,巡查城南的‘一线天’防务。”
“一线天”是京城南侧的一条狭窄甬道,两侧是高耸的城墙与山壁,是防守的绝佳之地,也是设伏的死地。
“很好。”
李思远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让山上的兄弟,手脚麻利些。”
“我不想看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张威还能自己走回府里。”
“石头,要足够大。”
“是。”
黑影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李思远一人。
他走到窗前,看着远处巍峨的城墙轮廓,眼神冰冷。
一个将军的死亡,有很多种方式。
战死沙场,是荣耀。
死于意外,是时运不济。
至于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必须换上他的人。
……
城南,一线天。
午后的阳光被高耸的墙壁切割成一条条光带,投射在狭窄的石板路上,光影斑驳。
张威骑在马上,眉头微皱。
这条路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他有些心悸。
作为一名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
他对危险的直觉,远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停!”
他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身后的亲兵立刻列成防御阵型,警惕地望向四周。
“将军?”
“不对劲。”
张威说着,抬头看向两侧的山壁。
山壁上,草木丛生,看不出任何异常。
可他就是觉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就在此时,他胯下战马毫无征兆地一阵骚动,猛地向左侧横跳开去!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从墙角疾速窜出,掠过马前,原来是一只野猫。
几乎是同一时刻!
“轰隆——!!!”
一块桌面大小的巨石,携着万钧之势,从天而降!
狠狠地砸在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坚硬的青石板路,瞬间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石激射,烟尘弥漫!
亲兵们脸色煞白,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晚了那么一瞬间……
不,若是那只猫晚出现一瞬间……
将军此刻,恐怕已经成了一滩肉泥!
张威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地上那个恐怖的深坑,再抬头看向山壁上方。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意外”?
他不是三岁的孩子。
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
是谁?李思远?!
张威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后怕,随即被浓烈的怒火所取代。
“回府!”
他调转马头,声音冰冷刺骨。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府!全府戒严!”
这次刺杀,让他彻底明白了。
对方已经不择手段。
现在,只有他自己的府邸,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张府的后厨。
正在切菜的王二,听到管家宣布将军闭门不出的命令时,手一抖,险些切到自己的手指。
他脸上一片煞白。
刺杀?
将军在外面遭遇了刺杀?
这……这是丞相的另一手准备?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丞相的心,到底有多狠!
他原本还在摇摆,还在挣扎。
可张威这一躲,反倒将王二逼上了绝路!
城外的刺杀已然失败,将军龟缩府内,自己手中的毒药,便成了丞相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张牌。
他,没有退路了。
办成了,他拿着金子远走高飞,做个富家翁。
办不成……丞相连禁军统领都敢当街刺杀,
捏死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厨子,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他没有选择了。
王二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犹豫与恐惧,渐渐被一种豁出去的疯狂所取代。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了那个冰冷的白色瓷瓶。
……
丞相府。
李思远听着手下的汇报,脸上毫无波澜。
“失手了?”
“是……张威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受惊,躲开了……”
“知道了,下去吧。”
李思远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在听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走到书案前,重新拿起那只白玉茶杯,轻轻摩挲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躲得过山上的落石,你还能躲得过送到嘴边的毒汤吗?
李思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
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他似乎已经看到,禁军兵符被送到自己面前的场景。
然而,他永远不会知道。
就在城南那场“意外”发生的同一时刻。
皇宫,御书房。
那个被他视为完美傀儡的小皇帝炎辰,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龙椅上。
他刚睡醒午觉,有些口渴。
小手下意识地,朝着桌案上的一杯凉茶伸去。
可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冰凉的杯壁。
脑海中那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
“换一杯。”
炎辰愣了一下,小嘴一瘪,有点不高兴。
但他还是听话地收回了手,指了指旁边另一杯冒着热气的参茶。
一旁侍候的老太监陈无病,连忙将热茶端了过来。
无人察觉的御案角落,那杯被小皇帝随手舍弃的凉茶,静静地搁置着。
茶水中央,一只溺死的飞虫,随着看不见的涟漪,无声地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