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外,山坳深处,黑暗与汗水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数千名金狼军的精锐工兵,像一群见不得光的土鼠,正沿着一条新生的隧道,疯狂地向着大炎皇宫的方向掘进。
隧道里闷热、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男人的汗臭,火把燃烧时冒出的黑烟,熏得每个人脸上都像抹了一层锅底灰。
“快!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叛逃的工匠公孙谦,此刻挺直了佝偻多年的腰板,声音亢奋,再不见半分卑微谄媚。
他唾沫横飞地指着地图,俨然已是将千军万马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军师”。
他指着那张由李思远亲手绘制的地图,唾沫横飞地对着几个金狼军的百夫长比划着。
“看到没有?就是这里!根据丞相大人的新图,再结合老夫的记忆,前方三十丈处,曾是前朝的‘鉴心湖’!”
“后来被填平,改建成了御花园的一部分!”
他用一根黑乎乎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点上用力地戳着,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
那地方的土质,是几百年的湖底烂泥混着花肥,用脚一踩就能陷进去半尺深,松软得跟发面馒头似的!
“我们从这里挖,省时省力,而且动静最小!”
“预计天亮之前,就能抵达皇宫围墙的地基之下!”
“只要挖穿了地基,进入皇宫内院的废弃水道,整个皇宫,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金狼军的士兵们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名词,
但他们听懂了“女人的胸脯”,也听懂了“不设-防的城池”,
一个个顿时双眼放光,挖掘的动作更加卖力了。
铁锹铲入泥土的“噗嗤”声,在狭窄的隧道里连成一片,汇成了一首通往地狱的交响曲。
在他们头顶之上,隔着数十丈的泥土与岩石,大炎皇宫的御花园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
阳光和煦,鸟语花香。
小皇帝炎辰,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
他的面前摆满了各种精致的玩意儿:
会自己蹦跳的竹编蚱蜢,镶着宝石的九连环,还有一只被关在黄金笼子里、叫声清脆的百灵鸟。
搁在别的孩子身上,早就玩疯了。
可炎辰只是呆呆地看着,时不时伸出手指,戳一下这个,拨弄一下那个,然后就又开始发呆。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空空荡荡,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美好,都无法在他的心里,留下半点涟漪。
老太监陈无病在一旁看着,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百花糕神迹”和“炒豆子奇功”之后,
宫里上下对这位小皇帝的敬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只有他这种日夜陪在身边的人,才看得真切。
陛下,还是那个陛下。
他会因为吃不到喜欢的零嘴而瘪嘴,
会因为害怕打雷而躲进自己怀里,
会看着天上的飞鸟流下口水。
他只是一个困在龙袍里,心智不全的孩子。
至于那些所谓的“神迹”,陈无病浑浊的老眼落在小皇帝空洞的眼神上,心中一声轻叹。
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炎氏列祖列宗的庇佑吧。
就在陈无病出神的工夫,炎辰自己从凉亭的石凳上滑了下来。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对那些争奇斗艳的名贵花卉视而不见,反而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花园角落里,一片刚浇过水、用来培育新苗的空地走去。
那里的花匠刚翻过土,泥地湿漉漉、软趴趴的。
“哎哟!”
炎辰一个没走稳,小小的身子往前一扑,两只手掌,结结实实地按进了泥地里。
跟在后面的小太监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陛下!”
“哎呀!陛下!脏!快起来!”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想要把他们的小祖宗从泥里拉起来。
然而,预想中的哭闹并没有发生。
炎辰趴在地上,低着头,看着自己那两只沾满了黑泥的小手,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歪了歪脑袋。
他试探着,用手指在泥地里,又按了一下。
软软的,凉凉的,带着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奇特味道。
他把手抽出来,看着掌心被泥巴填满的纹路,又看了看地上那个清晰的小手印,仿佛发现了一个新大陆。
他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第一次,亮起了一种名为“新奇”的光。
这可比那些冷冰冰的玉佩、硬邦邦的竹蚱蜢,好玩多了!
炎辰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无视了身后太监们撕心裂肺的呼喊,伸出两只手,专心致志地,挖起了泥巴。
“陛下!龙袍啊!您的龙袍!”
“快!快去禀告陈总管!”
小太监们急得团团转,看着那件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的华贵龙袍,
下摆已经在泥地里,染上了一片壮观的“山水画”,
一个个脸都白了,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
陈无病闻声赶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是眼皮一跳。
只见他们那位尊贵无比的小皇帝,
此刻正像个乡下野地里,玩疯了的泥猴子,两只手并用,刨得不亦乐乎,嘴里还发出“咯咯”的、满足的笑声。
“陈总管,这……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小太监快哭出来了。
陈无病盯着炎辰看了半晌,看着他脸上那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快乐。
那颗苍老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他挥了挥手,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
“让他玩吧。”
“啊?”周围的太监们,集体石化。
“派人看着,别让陛下把泥塞进嘴里就行。”
陈无病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再……再给他拿把小铲子来。”
太监们:“……”
疯了。
陈总管,也跟着陛下一起疯了。
有了“最高指示”,炎辰的“土木工程”,进行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小铲子很快被送了过来,是一把用纯银打造,手柄上还镶着猫眼石的……御用花铲。
炎辰对这把华而不实的工具,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学着花匠的样子,一铲一铲地挖着,然后把挖出来的湿泥,堆在旁边,用小手拍打、塑形,做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小山”和“城堡”。
他玩得是如此专注,如此投入,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这一方小小的泥潭。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绝佳的“施工点”。
那里的泥土,不知道为什么,比别处要松软得多,银铲子下去,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挖起一大块。
他找到了乐趣,便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这个地方。
一个时辰过去了。
在场的所有太监,都已经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变成了彻底的麻木。
他们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们的小皇帝,在一个地方,持之以恒,锲而不舍地挖着。
那个原本只是有点松软的地面,先是变成了一个小坑,
然后是一个大坑,最后……最后变成了一个深达半人,
足以把一个成年人绊个大跟头的……巨坑!
挖出来的泥,在旁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炎辰站在坑里,只露出一个满是泥污的小脑袋,
还在不知疲倦地,往外奋力地扬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