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水,终究是没能“不舍昼夜”地奔流到海,因为它中途拐了好几个弯,顺便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定向强拆”运动。
当最后一箱从何坤府邸地窖里,挖出来的民脂民膏被抬上龙船,那金灿灿的光芒差点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镇西军的将士们看着这堆积如山的金银,再想想自己那点微薄的军饷,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现在就调转马头,回京把那些脑满肠肥的蛀虫府邸,挨个“疏通”一遍。
王敬忠捋着自己那把,被泥水和泪水浸泡得,打了结的山羊胡,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顿悟状态。
他悟了,彻底悟了!
什么叫治水?把水堵住那叫治水吗?不,那叫治标不治本!
真正的治水,是像陛下这样,不仅要疏通河道,还要顺手把人道也给疏通了!
这水患的根源,不在于河,而在于人!
人心里的贪欲,才是那永远也堵不住的决口!
“高!实在是高!”
王敬忠一拍大腿,望向那个正蹲在船边,专心致志地用一根小树枝戳着水里一条小鱼的炎辰,眼神狂热得像是看到了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陛下此举,看似治水,实则是在为我大炎朝堂刮骨疗毒啊!此乃‘天威显圣,涤荡乾坤’之兆!老臣……茅塞顿开!”
旁边的闻人泰嘴角抽了抽,他虽然也对陛下的“神力”敬畏不已,但总觉得王大人的解读,是不是有点……过度了?
陛下他老人家,可能真的只是想踢块石头而已。
不过,看着那一箱箱被充入军饷的真金白银,闻人泰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管他是不是过度解读,能发军饷的解读,就是好解读!
黄河水患既平,贪官污吏伏法,巡狩的队伍在休整了数日后,再度启程。
龙船顺流而下,转入江道,一路向南,进入了两湖地界。
北地的雄浑壮阔,逐渐被南方的秀丽婉约所取代。
两岸青山相对,江上渔火点点,风景如诗如画。
然而,这诗画般的风景之下,却涌动着一股诡异的暗流。
队伍抵达湖州府的第一天,湖州知府便领着一众官员,在码头上摆出了,比何坤还要夸张三倍的迎接阵仗。
那湖州知府身形臃肿,官袍被滚圆的肚腹撑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
他脸上每一道褶子里都挤满了讨好的笑意,但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却透着藏不住的惊惶。
王敬忠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湖州城,太安静了。
安静得有些诡异。
街道上百姓行色匆匆,眼神躲闪,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城里来了什么吃人的猛兽。
有些人家门口,似乎还残留着,被仓促擦掉的白色莲花印记。
晚宴极尽奢靡,连盛放佳肴的盘盏都镶金嵌玉。
北地难寻的东海大黄鱼,南疆特供的玉脂香米,被一道道呈上,与城外百姓的清汤寡水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可炎辰却对那些,精致的菜肴毫无兴趣,他盯着桌上一盘用莲子和白藕做的甜品,小脸皱成了一团。
那盘甜品,被精心雕琢成一朵盛开的白莲花,洁白无瑕,栩栩如生。
小皇帝歪着头,盯着那朵莲花甜品,清澈的眼眸里忽然泛起一丝本能的厌恶。
他伸出小手,抓起筷子,并非去夹,而是赌气般用筷子头,对着那朵精美的白莲,狠狠地戳了下去!
“笃笃笃……”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宴会厅里格外清晰。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朵精美的“白莲花”,被小皇帝戳得稀巴烂,变成了一滩惨不忍睹的白色糊糊。
做完这一切,炎辰似乎还不解气,奶声奶气地嘟囔了一句:
“坏……坏花!打烂!”
“噗通!”
湖州知府两腿一软,直接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脸色煞白,汗如雨下。
完了!全完了!京城传来的消息果然是真的!
这位小爷他……他真的会显圣啊!
王敬忠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一股熟悉的、让他头皮发麻的预感涌上心头。
又来了!陛下的神谕又来了!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湖州知府,声色俱厉:
“说!这‘坏花’,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湖州知府本就心虚,被王敬忠这么一吓,哪里还敢隐瞒,当即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情都给交代了。
原来,近半年来,两湖地区冒出了一个名为“白莲教”的邪教。
其首领自称“白莲圣母”,据说貌美如仙,法力无边,能撒豆成兵,呼风唤雨。
这邪教发展的速度极快,他们专挑那些,因天灾人祸而活不下去的愚昧百姓下手,宣扬一套歪理邪说。
“……他们……他们说……”
湖州知府说到这里,声音都在发抖,偷偷瞥了一眼龙椅上的炎辰,才用蚊子般的声音继续道,
“他们说……‘朝廷无道,妖帝在位’,说当今陛下是……是千年水妖转世,所以才引发滔天洪水,要淹没苍生……还说只有信奉白莲圣母,才能在末日浩劫中得到拯救……”
“放肆!”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直接掀翻了闻人泰面前的桌案。
年逾古稀的闻人泰并未咆哮,他只是缓缓站起,那征战一生所凝聚的铁血煞气,便如无形的巨山般轰然压下,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虎目,死死锁定着胖知府,其中燃起的,是被触及逆鳞的毁灭性怒火。
“妖言惑众!蛊惑军民!此乃谋逆大罪!”
闻人泰“呛啷”一声拔出战刀,刀锋直指知府的咽喉,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竟坐视此等妖孽坐大,是何居心?!”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知府吓得屁滚尿流,
“非是下官不作为,实在是那妖母邪法太过厉害!她……她能凭空变出粮食,能让枯木逢春,信徒们都说她是活菩萨下凡,下官……下官派去的衙役,没几天就都跟着信教了啊!”
“一派胡言!”
闻人泰怒不可遏。
而此刻,全场最该愤怒的人,炎辰,却是一脸的茫然和委屈。
他听不懂什么“朝廷无道”,什么“谋逆大罪”,但他听懂了那句“妖帝在位”。
“妖帝”……“妖怪”……
小孩子对这两个词的理解,是直观而纯粹的。
妖怪,就是故事书里那些青面獠牙,专门吃小孩的坏东西。
他不是坏东西。
“哇——”的一声,小皇帝的嘴巴一瘪,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下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不是……辰辰不是妖怪……”
小皇帝抽噎着,拼命摇头,金豆子般的眼泪簌簌落下,
“呜……他们是坏人……说辰辰是坏东西……我不是……”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闻人泰的滔天怒火,瞬间被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疼和自责。
他手忙脚乱地收起刀,想要上前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王敬忠更是心如刀绞,他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皇帝,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好啊!好一个白莲教!好一个白莲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