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忠的身躯猛然一僵,浑浊的老眼瞬间睁得滚圆,瞳孔深处仿佛有星辰炸裂,呼吸在刹那间停滞,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
他懂了,他全懂了!
那扇门,那扇画在“法度”之圈上的小门,不是为了让罪人出来,而是……噗通!
这位年过古稀,在大炎朝堂上站了一辈子的御史大夫,双膝一软,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此刻竟然是老泪纵横,涕泗横流。
他没有看龙椅,而是猛地转过身,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带着无尽狂喜和崇拜的眼神,看向身后那群还在“参悟天机”的同僚。
他高高举起双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陛下话中之意,老臣……明白了!”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魂都给吼回来了。
整个太和殿,上百道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王敬忠身上。
明白了,你明白啥了?
你从一堆火柴人里看出个啥来了?
看出今年科举的考题了?
闻人泰那双锐利的眼睛也眯了起来,盯着王敬忠,带着几分审视。
宋大学士更是拄着拐杖,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老王头,不会是急疯了吧?对着一幅涂鸦都能顿悟?
王敬忠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神之解读”中。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向龙椅前御案上那幅被炎辰拿在手里把玩的“大作”。
“诸位请看!”
他的声音高亢而激昂,充满了勘破天机的笃定与狂热,仿佛不是在解读一幅画,而是在向世人宣告一道神谕。
“陛下画了一个圈!此圈,非圆,乃是法度!是大炎的铁律!国之规矩!”
法度,众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对啊!天圆地方,圈就是规矩!高!实在是高!
跪在地上的炎钰和王敬德等人,心脏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要按法度办?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王敬忠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手指猛地指向圈里那个戴着王冠的火柴人。
“陛下画了一个跪着的人在圈中,此人头戴王冠,便是大逆不道的安郡王炎钰!陛下之意,再明确不过!触犯法度者,必在法度之内!首恶必惩,绝不姑息!”
“好!”
闻人泰第一个忍不住,大喝出声!
老将军激动得满脸通红,狠狠一拍大腿!
说得好!说得太他妈对了!陛下就是这个意思!首恶必惩!这帮兔崽子一个都别想跑!
军方那群少壮派将领,个个听得热血沸腾,看向龙椅的眼神,充满了狂热。
陛下牛逼!而宋大学士那边的文官集团,则是个个面露难色。
这……这解读,是不是太狠了点?
就因为一个圈?就要杀一个郡王和几十个朝廷大员?
就在他们准备开口和稀泥的时候,王敬忠的手指,又动了。
他指向了圈外那群密密麻麻的火柴人。
“而圈外!诸位再看圈外!”
王敬忠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悲天悯人。
“圈外,有如此多的臣子!陛下为何将他们画在圈外?难道是忘了不成?不!”
他猛地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陛下是告诉我们,他们,虽有错,虽有附逆之举,但他们的心,仍在圈外!他们的心,仍向着大炎,仍向着陛下!”
“他们只是一时被奸王蒙蔽!一时糊涂!罪不至死!应当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哗!这番话一出,宋大学士那帮“主赦派”,眼睛瞬间亮了!
妙啊!太他妈妙了!心在圈外!这个解释简直是神来之笔!
既承认了他们有错,又给他们留了活路!
“王大人所言极是!我等附议!”
“陛下圣明!此乃仁君之举啊!”
跪在地上的那几十号官员,更是体验了一把从地狱到天堂的极致快感。
他们一个个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看向王敬忠的眼神,充满了再造父母般的感激。
我们心在圈外!对!我们就是心在圈外!
我们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啊!可闻人泰那边又不干了。
他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反驳,这不还是和稀泥吗?
王敬忠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解读!
他的手指,死死地,定格在了那个所有人都没看懂的……小门上!
“诸位!最关键之处,在此!”
王敬忠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充满了对帝王心术的无限感慨和敬畏。
“陛下宅心仁厚,不愿大开杀戒,动摇国本!但这并不意味着纵容!诸位请看这扇门!”
“这扇门,开在法度之圈上!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法外开恩’吗?不!这是陛下的无上智慧!”
“这扇门,是‘戴罪立功’之门!是‘将功赎罪’之门啊!”
“陛下之意,是要将这些犯错的臣子,全部贬斥!发配!让他们去最艰苦,最需要人的地方,去为大炎流血流汗!用他们的功劳,来洗刷他们的罪孽!”
“这扇门,不是让他们逃脱惩罚!而是给他们一个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心在圈外’的机会!”
“若能立功,这扇门,便是他们重回朝堂的希望!若是不思悔改,这扇门,便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轰!
王敬忠的解读,如同开天辟地的盘古巨斧,狠狠劈开了所有人的脑子!
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套逻辑严密,层层递进,最后还给你来个升华的“神之解读”给震懵了!
天!竟能作此解?一幅稚子涂鸦,竟藏着如此神鬼莫测的帝王心术?
惩罚了首恶,安抚了从犯,稳定了朝局,还他妈给这帮废物找到了发挥余热的岗位!
榨干他们最后一点价值!
这……这是何等恐怖的算计!
闻人泰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处置方案,比他想的“全部砍了”,高明一百倍!
他服了,心服口服。
宋大学士也傻眼了。
他那套“法不责众,稳定为上”的和稀泥理论,在王敬忠这套“戴罪立功,废物利用”的解读面前,简直就是幼儿园级别的政治智慧。
他羞愧得老脸通红,而藏在屏风后面的孟津,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他看着龙椅上那个一脸天真无邪,还在用手指戳着自己画的小人的小皇帝。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妖孽!这他妈绝对是个妖孽!
用一幅画,把满朝文武,无论是忠是奸,是莽夫是书生,全都算计得明明白白,安排得妥妥当当!
此等心机,这般手段……便是那权倾朝野的李思远,在这份算计面前,怕也只能自叹弗如,望尘莫及!
终于,“扑通!”,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
满朝文武,无论是以闻人泰为首的军方,还是以宋大学士为首的文官,亦或是那些跪在地上的待罪之人。
在这一刻,全都心悦诚服地,五体投地,跪倒在地。
整个太和殿,黑压压跪满一片。
再也没有争吵,再也没有哭喊,只有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和臣服。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几乎要掀翻太和殿的屋顶。
至此,处置方案尘埃落定。
安郡王炎钰,谋逆首恶,赐三尺白绫,于宗人府自尽,保留全尸。
吏部侍郎王敬德,附逆次犯,革去一切官职,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其余三十五名官员,视情节轻重,或降职,或罚俸,或被直接踢出京城,发配到鸟不拉屎的边远州县去做个小吏,戴罪立功。
龙椅上,炎辰看着下方跪满一地,高呼“圣明”的大臣们。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大作”。
那个圈,那个跪着的小人,那群站着的小人,还有那个……门。
他画那个门,其实只是因为觉得那个圈有点单调,想给它加个装饰品而已。
可他没想到,就这么一个随手的涂鸦。
竟然解决了这场足以让大炎王朝伤筋动骨的朝堂大乱。
他小小的身子,靠在巨大的龙椅里,心中无比平静。
他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或敬畏,或狂热,或感激的脸。
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驾驭”的力量。
原来,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想什么复杂的计谋。
也不需要老祖宗每次都搞什么“心血来潮”的微操。
自己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方向,一个模糊的,可以让他们无限解读的“启示”。
这群被“忠君爱国”思想钢印刻进骨子里的臣子,就会自己脑补出一百种方法,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从今天起,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一切的棋子。
他,炎辰,要开始学着,去做一个真正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