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泰“决一死战”四字甫出,宛如平地惊雷,整个中军大帐登时哗然!
“大将军三思!”
“闻人公,不可冲动啊!此非儿戏,乃是国运之战!”
“五万对二十万,还是在关外野战?这……这不是去送死吗!”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一张张涨得通红的脸,写满了惊骇与不解。
这些都是跟随闻人泰多年的悍将,他们不怕死,但他们怕死得毫无价值。
李铁牛脸色骤变,大步出列,猛地单膝砸地,声嘶力竭地吼道:
“大将军!末将知您心系大炎,不愿堕了军威!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敌强我弱,固守雄关,以待其变,方为上策!主动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是为不智啊!”
他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掷地有声。帐内所有将领,无不点头附和。
这才是正常的军事逻辑。
闻人泰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竟跳动着一簇近乎癫狂的,属于信徒的狂热之火。
“不智?”
闻人泰缓缓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你们以为,龟缩在关内,就万无一失了吗?”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拿起指挥杆,指向了镇西关那坚不可摧的模型。
“你们看,镇西关,天下第一雄关,易守难攻,固若金汤。这没错。”
他的指挥杆在沙盘上移动,点向关隘后方一条细细的标线。
“但我们的粮道呢?二十万大军围城,即便不攻,只需分出两三万骑兵,便可彻底切断我们与后方的联系。我们关内的粮草,能撑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待我们粮草耗尽,军心动摇,这雄关,还守得住吗?”
有将领不服:
“我们可以派兵护粮!”
“派多少?”
闻人泰冷笑一声,
“派少了是送菜,派多了,城墙谁来守?巴图尔那条毒蛇,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从容补给?他最擅长的,就是围点打援!”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额头开始冒汗。
他们只想着怎么防守正面,却忽略了这最致命的后勤问题。
李铁牛脸色发白,他咬着牙,指着沙盘上另一处:
“我们可以从东面的葫芦口谷地,开辟一条新的补给线!那里地势险要,一夫当关……”
“然后呢?”
闻人泰的指挥杆,重重地敲在葫芦口谷地的模型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把我们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再分一部分去守一个几百里外的山谷?李铁牛,你觉得,巴图尔会想不到吗?”
“他甚至会故意放几批粮草过去,引诱我们把那里当成生命线,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一口吃掉我们的守军和粮草!到那时,我们才是真正的瓮中之鳖!”
闻人泰每说一句,李铁牛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目光扫过沙盘上那些他曾无比确信的布防点,此刻却只觉得处处都是通往地狱的陷阱。
自己引以为傲的兵法推演,在老将军寥寥数语间,已是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他们所设想的万全之策,在敌人眼中,竟是处处破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真的就只能等死?”
一名将领绝望地捶着桌子。
帐内的气氛,比刚才更加压抑,更加沉重。
如果说刚才只是对主动出击的恐惧,那么现在,就是对固守待毙的绝望。
闻人泰看着众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长叹。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望向了那个坐在点将台小板凳上,正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的小皇帝。
炎辰是真的无聊。
这些铁人叔叔吵来吵去,说的东西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手里的“小棍子”也玩腻了,他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沙盘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小旗子发呆。
红色的,蓝色的,真好看。
他忽然觉得,这些小旗子,如果能飞起来,肯定更好玩。
于是,他站起身,举起了手里,那杆威风凛凛的小龙旗,开始了他的新游戏——“让旗子飞”。
就在帐内所有人都陷入苦思冥想,连闻人泰都皱紧眉头,思考着该如何将那“神谕”转化为实际可行的战术时。
炎辰动了。
他小小的身体,此刻仿佛化身为一个技艺精湛的舞者,手中的小龙旗,就是他唯一的舞伴。
只见他手腕一抖,那面绣着小金龙的旗帜,先是轻巧地向左一点。
旗尖所指的方向,是沙盘最西北的角落,一片用灰色沙砾铺成的,毫不起眼的区域。
那里,标注着三个小字——黑风漠。
一个连名字都透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绝地。
自古以来,别说大军,就是最熟悉地形的向导,也不敢轻易深入。
那里是风的禁区,是沙的海洋,是生命的坟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曾在那片区域停留超过一秒。
然而,炎辰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点完那片沙漠之后,他的小手猛地向右一拉!
小龙旗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迅疾而优美的弧线,像一道金色的闪电,轻飘飘地,却又精准无比地,掠过了代表着二十万联军的红色旗阵的后方!
那轨迹,就如同一把无形的手术刀,贴着敌人的脊梁骨,划开了一道致命的伤口。
帐内,有几名将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还没完!
在划过敌军后方的瞬间,炎辰的小手猛地一沉,手腕发力,将小龙旗自上而下,狠狠地,用力地,劈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轻响。
旗杆的末端,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敌军中军大帐的那枚,代表着巴图尔本人的,最大的狼头帅旗之上!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从指向绝地沙漠,到绕后千里奔袭,再到直捣黄龙、斩首中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空间,也仿佛凝固了。
整个中军大帐,落针可闻。
所有将领,包括李铁牛在内,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目瞪口呆,张着嘴,眼神呆滞地看着,那个完成了一系列“复杂动作”后,正咧着嘴,为自己“打中了那个最好看的旗子”,而开心不已的小皇帝。
在别人眼中,这或许只是一个更加离谱的巧合。
但在闻人泰眼中,这不再是巧合,也不是暗示!
这是圣旨!是军令!是来自九天之上的,不容置疑的,神谕!
轰!
一道无形的惊雷,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之前所有的困惑、犹豫、烦躁,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死死地盯着沙盘上,那片被所有人认为是“绝地”的“黑风沙漠”,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到足以让天下所有兵法家,都跳起来骂娘的念头,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从那片沙漠绕后?
不可能!
任何一支军队,胆敢踏入那片死亡之地,都只会被风沙彻底吞噬,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但……闻人泰的目光,狂热地望向炎辰。
如果是陛下的指引呢?
如果是天命所归呢?
凡人的法则,在天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闻人泰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滚烫,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七十年来,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兴奋,这般战意盎然!
“都让开!”
他一声暴喝,像一头苏醒的雄狮,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几名将领,独自一人冲到了沙盘前。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那些争吵的同僚,再也没有了那些所谓的兵法常理。
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这座沙盘,和刚才炎辰挥舞小龙旗时,那道金色的神迹!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枚代表镇西军最精锐的“玄甲铁骑”的蓝色令旗,毫不犹豫地,将它从镇西关的城墙上拔起,然后,重重地,插进了那片,代表着死亡与禁忌的——黑风沙漠!
“大将军!”
李铁牛失声惊呼,
“您疯了!”
“疯?”
闻人泰没有回头,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那笑容,充满了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悸的疯狂与自信。
他一边飞快地调动着沙盘上的令旗,一边头也不回地,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说道:
“巴图尔以为他自己是猎人,把我们当成了困在陷阱里的猎物……”
“他错了……”
“我们不是猎物,陛下才是真正的猎人!”
“而我们……我们这五万镇西军,不是守家的猎犬!”
闻人泰猛地转过身,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满脸煞白的李铁牛,一字一顿地吼道:
“我们是陛下手中,那把即将刺穿恶狼心脏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