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王敬忠,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手里拿着一份密报,走出了队列。
他每走一步,整个太和殿的温度都好像下降了一分。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王敬忠跪在地上,双手将密报举过头顶,苍老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陛下!京畿之地,有妖人作祟!他们……他们妖言惑众,谤君惑国!其心可诛!其罪当灭!”
老头子说到最后,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妖人?百官们面面相觑,什么妖人这么牛逼,敢在天子脚下搞事情?活腻歪了?
王敬忠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密报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嘶吼出来。
“这群名为‘青衣会’的逆贼,四处散播谣言!他们说……他们说陛下您……并非神君临凡,而是……而是导致前朝覆灭的‘妖星’转世!”
王敬忠话音落下的瞬间,太和殿内陡然一静。
户部尚书陈彬刚要出列的脚僵在半空,一名言官下意识地张大了嘴,手中的玉笏“啪”地一声滑落在金砖上,那刺耳的脆响,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抽搐了一下。
妖星转世?这他妈是什么鬼话!
前几天是谁在祭天大典上,引动万民叩拜,天降祥瑞的?
前几天是谁一句话,就预言了河州水患,救下了数十万百姓的?
现在你跟我说,这是妖星,你家的妖星是这么爱民如子的吗?
此言一出,殿内死寂一瞬,随即一名武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粗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那笑声不大,却像火星掉进了火药桶,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吏部尚书陈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敬忠,嘴唇哆嗦着。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这是谁?是谁在放这种狗屁!把他们抓起来!全都抓起来!诛九族!陛下乃是天命所归,万民敬仰的圣天子!岂容这等宵小污蔑!”
武将队列中,孟津非但没有愤怒,眼中反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猛地抓住身旁同僚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对方闷哼一声。
他凑到同僚耳边,嗓音因极度的兴奋而扭曲,压抑着嘶声道:
“来了……天劫!陛下的证道之劫来了!”
“天劫!这就是陛下的天劫啊,自古以来,凡是想成神证道的,哪个不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这青衣会,就是陛下的第一难过了这道坎,陛下就不是神君了,那就是神帝!懂吗?神帝!”
同僚被他摇得眼冒金星,差点当场去世。
王敬忠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继续用那悲愤欲绝的腔调念道:
“他们还说,所谓的‘神迹’,皆是妖术,河州水患,就是陛下用妖术引发,为的就是欺世盗名,迷惑天下人!”
“他们说,长此以往,我大炎必将重蹈前朝覆辙,迎来灭顶之灾!”
这番话,比刚才的“妖星论”还要恶毒。
它直接攻击了炎辰统治合法性的根基。
你不是能创造神迹吗?好,我就说你的神迹是妖术。
你做的每一件好事,都会被他们扭曲成一个邪恶的阴谋。
闻人泰那张刚毅的老脸,此刻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王大人,这‘青衣会’,是何来路?”
王敬忠抬起头,眼中迸发出刻骨的仇恨。
“还能有谁?前朝的余孽!一群阴沟里的臭虫,看到我大炎国力日盛,看到陛下圣明烛照,他们怕了,他们急了!所以才用这种最下作,最恶毒的手段,妄图动摇我大炎的国本!”
说到这里,王敬忠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陛下啊!老臣无能!竟让这等污秽之言,传入您的耳中!老臣死罪!死罪啊!”
整个朝堂,都弥漫着一股悲愤与暴怒的情绪,而就在这时,龙椅上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的小皇帝,突然有了反应。
他听到了“妖”这个字,小小的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的情绪。
“呜……哇……”
炎辰咧开嘴,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还一边哭,一边用含糊不清的童音,断断续续地喊着。
“绿……绿色的……虫虫……好多……好多虫虫……咬……咬人……呜呜呜……打……打死……拍扁……呜……”
他一边哭,一边伸出小胖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着,做出“拍打”的动作。
满殿的杀伐之气,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硬生生冲散了。百官们脸上的怒容还未褪去,就僵在了那里,一个个愕然地望着龙椅上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小身影,满脑子都是茫然。
这是……神谕又来了?
绿色的虫虫?咬人?拍扁?
王敬忠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骇人的神采!
青衣会!穿的,不就是绿色的衣服吗!
陛下说他们是虫子!陛下说他们咬人!陛下说……要拍扁他们!
懂了!老头子瞬间满血复活,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殿外,声若洪钟!
“臣!王敬忠!领陛下神谕!青衣会这群绿皮臭虫,胆敢惊扰圣驾,罪不容诛!”
“臣恳请陛下,降下天罚!将这群妖言惑众的逆贼,全部拍扁!一个不留!”
闻人泰也反应了过来,他大步出列,单膝跪地,声如铁石。
“臣,闻人泰附议!陛下已点明妖孽所在,臣愿亲率京畿大营,将这些‘绿虫’,从京城内外,一寸一寸地,全部搜刮出来,碾成齑粉!”
有了这两位大佬带头,百官们瞬间“悟了”。
“臣附议!请陛下下旨,诛杀妖人!”
“拍扁!必须拍扁!”
朝堂之上,群情激奋,杀气腾腾。
而龙椅上的炎辰,哭声渐歇,他抽噎着,用胖乎乎的小手,在龙椅的扶手上,画起了圈圈。
一边画,一边嘟囔。
“坏……坏人……烧……烧掉……”
百官们的心,咯噔一下。烧掉。这是什么新的指示。火刑?
而在炎辰的精神世界里,那属于太祖的意志如万古不变的苍穹,漠然地注视着棋盘上新落入的棋子。
“老祖宗,看到了吗?李思远用权谋,你们用铁血,都落了下乘。真正的帝王,玩的是人心,是信仰。他们想跟我打一场舆论战?想用‘妖星’的脏水,来污染我的‘神君’金身?”
炎辰的意识里,浮现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天真。正好,朕也觉得天天装傻,有点腻了,就拿你们这些前朝的臭虫,来当朕这把‘天子之剑’的第一块磨刀石吧!”
他的意念,沉入那片浩瀚的金色海洋。
那由亿万民心愿力汇聚成的力量,开始在他的意志下,缓缓涌动。
它不再平静,一股无形的、磅礴的、针对“恶意”的浪潮,正从京城的核心,朝着整个大炎王朝,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你们不是说朕是妖星吗?那朕,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神罚。”
龙椅上,小皇帝停止了哭泣,他抬起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看着殿下跪着的百官,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但在所有忠于他的臣子眼中,那笑容却仿佛融化了世间所有的温度。那是一种天真到极致的残忍,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威严。
殿中刚刚还义愤填膺的臣子们,不约而同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将头埋得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