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史蒂夫·弗朗西斯那场短暂却激烈的一对一,像一柄重锤,敲碎了陈朔心中因全国冠军而可能产生的、哪怕一丝一毫的自满。NbA级别的强度、天赋和技术,让他清醒地认识到,日本高中篮球的顶点,仅仅是一个起点,是通往更广阔世界的一级台阶。
回到酒店房间,身体的疲惫在热水澡后稍有缓解,但精神的亢奋与思考却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的脑海。他没有开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任由洛杉矶的璀璨夜景在眼前铺陈开来,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篮球国度的繁华与深不可测。
弗朗西斯那轻松写意却又雷霆万钧的突破,那难以捉摸的节奏,那在对抗中依旧稳定输出的核心力量……每一个画面都在他脑中反复播放。与之相比,虽然经过一个月的特训,他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那种差距,是维度上的,是经验、天赋和整个篮球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陈朔在心中问自己。
准备好迎接冬季选拔赛的卫冕压力?准备好带领新阵容的翔阳继续前行?答案是肯定的,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到。
但是,然后呢?
他的目标,从来不仅仅是称霸日本高中篮坛。NcAA,NbA,那才是他魂牵梦绕的终极舞台。与弗朗西斯的交手,让他无比清晰地看到,若想真正叩开那扇大门,他需要更长时间、更系统、更贴近顶级篮球环境的淬炼。一个月的特训,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点燃了引擎,但要让这艘船真正驶向大洋深处,还需要持续的、更强大的动力。
冬季选拔赛,重要吗?当然重要。那是团队的责任,是扞卫荣耀的战斗。但权衡之下,为了一个高中级别的冬季赛事,放弃眼下这个能够让他加速追赶世界级水平、可能改变未来轨迹的黄金机会,是否值得?
团队与个人,短期荣耀与长远发展,这两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地搏斗着。他想起了北野教练信任的眼神,想起了藤真那句“家里有我们”,想起了佐藤他们退社时郑重的托付……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但同时,他也想起了自己孤身来到翔阳的初衷,想起了在NcAA赛场边感受过的狂热气氛,想起了迈克尔和亚历克斯眼中对他潜力的认可与期待……那份对更高殿堂的渴望,如同野火般在他胸中燃烧,无法熄灭。
时间在沉思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深蓝转为鱼肚白。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洒在陈朔脸上时,他眼中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化为了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坚定。
他做出了决定。
一个艰难,但在他看来,必须做出的决定。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没有立刻联系任何人,而是先开始疯狂地查阅资料,构思计划。他需要一份详尽的、具有说服力的方案,而不是一个冲动的通知。
整个上午,他都在完善这个计划。包括:
1. 延长特训的具体内容:下一个阶段的训练重点(进一步提升绝对力量、强化专项体能、精细化进攻武器库、系统学习防守技巧)。
2. 寻求更高水平对抗:通过迈克尔的关系,尝试参加洛杉矶地区的一些半职业或业余高水平联赛\/训练营,以获得更稳定的高质量对抗。
3. 学业安排:与翔阳校方沟通,通过远程方式完成部分课业,确保学业不受根本性影响。
4. NcAA准备:开始有意识地收集NcAA一级联盟学校的信息,了解招募流程和学术要求,为未来申请做准备。
5. 明确的回归时间表:并非无限期滞留,他计划将特训延长两个月,目标是在明年春季,带着脱胎换骨的自己回归,全力备战下一个夏季全国大赛。
下午,当计划书初步成型后,他首先拨通了越洋电话,打给了他的父母。他知道,这个决定必须得到他们的理解和支持。
电话接通,听到父母熟悉而关切的声音,陈朔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静而清晰的语气,将自己的思考、与弗朗西斯交手后的震撼、以及留下的详细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母。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母亲首先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小朔,妈妈知道你志向远大,可是……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训练又那么苦,还要错过重要的比赛,妈妈担心你的身体,也担心你……”
父亲的声音则沉稳许多:“小朔,你想清楚了吗?这不是小事。放弃冬季赛,意味着你要承受很大的舆论压力和队友的不解。你真的认为,这两个月的价值,大于一次全国大赛的卫冕机会?”
“爸,妈,我想清楚了。”陈朔语气坚定,“我知道这很艰难,也可能不被理解。但在我看来,日本高中篮球的天花板是有限的。如果我想触摸到更高的梦想,就必须抓住现在这个机会。这里的训练环境和竞争水平,是国内无法比拟的。这两个月,可能抵得上我在国内一两年的成长。至于冬季赛……我相信藤真和队友们,他们也同样渴望证明自己。而我,需要为更远的未来负责。”
又是一阵沉默后,父亲缓缓说道:“既然你考虑得这么周全,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爸爸支持你。男儿志在四方,有机会去更高的平台闯荡,是好事。但记住,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忘记你的根,不要忘记团队精神,也要照顾好自己。”
母亲虽然依旧担心,但也哽咽着说:“小朔……那你一定要答应妈妈,好好吃饭,注意安全,经常给家里打电话……”
“我会的,爸,妈。谢谢你们。”陈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家人的支持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结束了与父母的通话,陈朔酝酿了一下情绪,拨通了北野教练的电话。这无疑是最难开口的一次沟通。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训练馆。
“莫西莫西?陈朔?”北野教练的声音传来。
“教练,是我。”陈朔顿了顿,直接切入主题,语气恭敬而坦诚,“教练,我有一个非常重要,也可能非常任性的决定,需要向您汇报,并恳请您的批准。”
他将自己经过一夜深思熟虑的想法,以及那份详细的后续计划,再次向北野教练和盘托出。他强调了与弗朗西斯交手带来的冲击,分析了自身与更高水平存在的客观差距,阐述了延长特训对个人长远发展的必要性,也坦诚了对无法参加冬季选拔赛的愧疚与遗憾。
电话那头,北野教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陈朔甚至能听到电话那边篮球击地的声音似乎都停了下来,仿佛队员们也察觉到了教练凝重的神色。
“陈朔……”北野教练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理解,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你知道冬季选拔赛对球队,对学校意味着什么吗?你是我们卫冕路上最重要的王牌。”
“我知道,教练。正因为我深知这一点,做出这个决定才如此艰难。”陈朔诚恳地说,“但我同样相信,一个更强大的陈朔,在未来能为球队带来更大的价值。而且,我相信藤真,相信花形、长谷川他们,即使没有我,他们也拥有一流的实力和强烈的求胜心。这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次证明自己、独立成长的机会。”
北野教练再次沉默,似乎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在权衡利弊。良久,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严肃而深沉:“陈朔,你的眼光和野心,超出了我的预期。作为一名教练,我渴望赢得每一场胜利,渴望卫冕每一个冠军。但作为一名教育者,我更希望看到我的弟子能够飞得更高,走得更远。”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的理由很充分,计划也看起来可行。我……原则上同意你的请求。”
陈朔心中一喜,但北野教练接下来的话让他再次绷紧了神经。
“但是!”北野教练的语气加重,“我有几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您说,教练。”
“第一,学业绝不能落下,必须与学校保持沟通,完成必要课业。”
“第二,定期、详细地向我和藤真汇报训练进展和身体状况。”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北野教练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当你归来时,你必须让我,让所有队友,让所有人看到,你这两个月的牺牲是值得的!你必须带着肉眼可见的、巨大的进步回来!否则,你无法面对那些在冬季赛上拼尽全力的队友,也无法面对我这个批准你离开的教练!”
“我明白!教练!我向您保证!”陈朔郑重承诺,感受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好。球队这边,我会和藤真他们解释。你……好自为之。”北野教练说完,便挂断了电话,似乎也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
最后,陈朔拨通了藤真健司的电话。这或许是他最不愿面对,却又必须面对的一次交流。
“藤真。”
“陈朔?收到你的邮件了,正想找你。和弗朗西斯交手感觉怎么样?听起来很刺激。”藤真的声音依旧清朗。
“藤真,”陈朔打断了他,语气异常严肃,“我有个决定要告诉你,希望你……能理解。”
他再次重复了自己的决定和理由。
电话那头,陷入了比北野教练那里更长的沉默。陈朔几乎能想象到藤真此刻紧锁的眉头和复杂的眼神。
“也就是说,冬季选拔赛……你不参加了?”藤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格外平静,这种平静反而让陈朔感到一丝不安。
“是。”陈朔坦诚。
“为了NcAA?为了NbA?”
“是。”
“……”藤真再次沉默,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陈朔,你知道吗?我理解你的追求,甚至……有些羡慕你有这样的机会和勇气。”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锐利起来:“但是,作为翔阳的队长,作为你的队友,我必须告诉你,我很失望,也非常有压力。冬季赛,失去了你,我们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和质疑。外界会怎么说?‘失去了王牌的翔阳不堪一击’?‘全国冠军只是昙花一现’?”
陈朔默然,他知道藤真说的是事实。
“但是,”藤真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被激发出的傲气,“既然这是你的选择,而教练也同意了……那么,好吧。”
“陈朔,你就安心在美国追寻你的梦想吧。”藤真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仿佛透过电波传递来一股强大的力量,“翔阳,有我!有花形,有长谷川,有所有人!我们会守住翔阳的荣耀,会在冬季选拔赛上,向所有人证明,即使没有你陈朔,翔阳依然是那个强大的翔阳!”
“而你,”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你今天的选择,记住你对教练的承诺。等你回来的时候,如果看不到一个让我感到震惊、感到威胁的陈朔,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我期待着,未来在更高的舞台上,与你再次并肩,或者……成为对手!”
藤真的话,像一阵狂风,吹散了陈朔心中最后的犹豫和阴霾。他感受到了藤真的理解(尽管带着失望),更感受到了那份作为队友和朋友的、无比珍贵的信任与激励。
“谢谢你,藤真。”陈朔由衷地说道,“等着我。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一言为定!”
挂断与藤真的电话,陈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背负起了更加宏伟的使命。他走到窗边,洛杉矶的阳光正好,充满了希望与挑战。
他拿起电话,打给了迈克尔·卡特。
“迈克尔,计划有变。”
“哦?小子,怎么了?”
“我决定留下来,再特训两个月。需要更狠、更全面的计划,帮我准备好。”
电话那头传来迈克尔兴奋的嚎叫:“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满足的!放心交给我吧!接下来的两个月,我会让你体验到什么叫真正的地狱!欢迎来到,强者的世界!”
放下电话,陈朔的眼神无比坚定。道路已经选定,再无回头之理。他放弃了眼前的卫冕之路,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充满未知,但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征程。他知道,前方的挑战只会更多,但他已无所畏惧。
为了NcAA,为了NbA,为了那片更浩瀚的篮球星空,他,陈朔,决定在此刻,倾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