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海波澜,道殊途明
晁盖一行人的加入,如同在梁山泊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托塔天王晁盖性情豪迈,很快便与林冲、杜迁、宋万等武将厮混熟络,每日不是切磋武艺,便是巡视水寨,议论扩大人马,好去攻打州府,快意恩仇。他的存在,给梁山带来了勃勃生机与一股草莽豪气。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智谋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核心便是徐庶与吴用。
智多星吴用,自上山以来,表面谦恭,恪守客礼,对徐庶的救命之恩和寨主之位表示尊重。但内心深处,那份读书人的矜持与对自己谋略的自信,让他无法完全安于现状。他观察到,徐庶行事与以往任何山寨头领都大不相同。不急于劫掠,不热衷扩张,反而大力鼓励垦荒、捕鱼、练兵,甚至召集略通文墨的小头目,学习简单的阵型旗号。更让吴用不解的是,徐庶似乎对远在郓城的宋江格外关注,多次派人下山打探消息,却又严令不得接触。
这一日,众头领聚于聚义厅,商议下一步行动。晁盖率先开口,声如洪钟:“徐大哥,诸位兄弟!我等上山已有些时日,人马渐壮,粮草亦足。终日困守水泊,岂是长久之计?依我之见,当寻个富庶州县,打将下去,一来扬我梁山威名,二来缴获钱粮,三来也叫天下英雄知我梁山是个做大事的所在!”
杜迁、宋万、刘唐以及阮氏三雄等纷纷叫好,厅内顿时充满躁动之气。林冲虽未直言,但眼神中也流露出赞同之意,他渴望建功立业,一雪前耻。
吴用轻摇羽扇,适时开口,他先是对晁盖的主张表示理解:“天王所言极是,我梁山欲成气候,确需有所作为,以振声威。” 接着,他话锋一转,看向端坐主位的徐庶,“然而,攻打州县,非同小可。需知天时、地利、人和。寨主深谋远虑,不知对此有何方略?我等又当以何处为首要目标?是那富庶的东平府,还是扼守要道的济州城?亦或是……如生辰纲一般,寻个巧妙机会,智取为上?” 他这番话,看似请教,实则暗含试探,想逼徐庶亮出底牌,同时也展示自己“智取”的思维路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徐庶身上。
徐庶神色平静,放下手中茶盏,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吴用脸上,微微一笑:“天王豪气干云,吴学究思虑周详,皆是为梁山着想。不过,在讨论打哪个州县之前,徐某想先请教诸位兄弟一个问题:我梁山聚义,究竟所为何来?”
众人一愣,晁盖脱口道:“自然是为了一处安身立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缎!不受那贪官污吏的鸟气!”
刘唐等人轰然叫好。
徐庶点头:“天王说的,是弟兄们的切身之利,自是根本。但若仅止于此,我与王伦何异?梁山与二龙山、桃花山何异?终不过是一处稍大的山寨而已。”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吴学究熟读经史,当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梁山欲成大事,必先正名,明志!”
吴用羽扇微顿,若有所思:“寨主的意思是……”
“便是我们高悬的那面旗帜——‘替天行道’!”徐庶站起身,走到厅中,“此‘天’,非指赵官家,而是公理,是民心!‘行道’,便是践行正义,铲除不平!我等若要立足长远,乃至……图谋更大的格局,就不能仅仅满足于劫富济私,而需‘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这八个字,真正成为我梁山的魂魄,成为天下百姓心中期盼的‘义师’!”
厅内渐渐安静下来,连晁盖也凝神倾听。
徐庶继续道:“因此,选择目标,不能只看其是否富庶,是否易攻。首要考量应是:此地官府是否恶贯满盈?此地是否有百姓亟待拯救?我等行动,能否最大程度彰显‘替天行道’之义?若能,即便目标艰险,亦当谋定后动;若不能,即便金山银山摆在眼前,亦不可妄动,以免徒耗实力,更损我梁山义名!”
吴用眉头微蹙,他意识到徐庶的思路与他截然不同。他擅长的是计算利害、寻找漏洞、运用巧计的“术”,而徐庶关注的,是确立根本、收服人心的“道”。他忍不住反驳道:“寨主高论,吴用佩服。然则,义名虽重,终是虚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无实利支撑,空谈道义,只怕弟兄们难以维系,梁山亦难壮大。况且,当今世道,成王败寇,只要实力足够,何愁义名不彰?”
这便是两人核心观念的第一次正面碰撞。
徐庶看向吴用,目光如炬:“学究此言,看似务实,实则短视。请问学究,若我梁山今日劫了东平府,明日打了济州城,固然可得钱粮无数,然后呢?朝廷必视我为心腹大患,调集大军围剿,我梁山可能抵挡?届时,周边百姓是视我为替天行道的英雄,还是引来官军剿杀、殃及池鱼的祸首?”
吴用一时语塞,羽扇停住。他惯于算计一城一池的得失,却未曾站在如此战略高度思考全局。
徐庶不给他喘息之机,接着问道:“再请问学究,若有一日,一位名满天下、仗义疏财的好汉,比如……那及时雨宋江宋公明,他若听闻梁山只是一伙打家劫舍的强人,他会来投奔吗?天下英雄会心向往之吗?”
提到宋江,吴用心中一震,这是他计划中未来争取的关键人物。
徐庶语气沉静而有力:“唯有竖起‘替天行道’的大旗,行事光明磊落,目标明确正义,方能吸引真正有志之士,方能获得百姓暗中拥护,方能让我梁山在朝廷的夹缝中生存、壮大。这,才是最大的‘实利’,是根基之利,长远之利!劫掠所得,不过是一时之利,饮鸩止渴而已!”
晁盖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拍案道:“徐大哥说得对!咱们梁山好汉,做事要做得漂亮!要让人竖起大拇指!不能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林冲也深深点头,他受过官府迫害,深知民心向背的重要。
徐庶又看向吴用,语气缓和下来,但依旧锋芒内敛:“至于学究所言的‘智取’,徐某极为赞同。行‘替天行道’之事,并非要一味蛮干,正需学究这般足智多谋之士,运筹帷幄。比如,我们若要铲除一个恶霸,如何收集罪证,如何选择时机,如何调动力量,如何行动方能最小代价、最大影响,这些,正是学究大展所长之处。我们的‘智’,要用于践行‘道’,而非仅仅用于谋取‘利’。”
这番话,既肯定了吴用的价值,又将他的“智”纳入了自己设定的“道”的框架之内。
吴用脸上青红不定,他不得不承认,徐庶的格局和远见,远非自己可比。自己思考的是“如何打赢一场战斗”,而徐庶思考的是“如何赢得整个战争”乃至“战争之后如何立足”。这种降维打击般的思维层次,让他那点机巧谋略显得苍白无力。同时,徐庶对宋江的精准拿捏,也让他感到一丝寒意,这位寨主,似乎能看透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收起羽扇,郑重地向徐庶躬身一礼:“寨主一席话,如醍醐灌顶,令吴用茅塞顿开。以往吴用只知计较眼前得失,实是井底之蛙。从今往后,愿遵寨主号令,以‘替天行道’为宗旨,尽我所能,效犬马之劳!”
这一拜,心悦诚服。他知道,在徐庶面前,自己那“智多星”的名号,需要重新掂量了。
徐庶上前扶起吴用:“学究请起!梁山正值用人之际,学究大才,正当与徐某及众兄弟共图大业!日后谋划,多赖学究。”
经此一番“舌战”,徐庶不仅成功引导了梁山的发展方向,更在核心智囊层面确立了无可动摇的领导地位。吴用被收服,晁盖更加信服,整个梁山的凝聚力,无形中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