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府重归暗潮涌
法正随着贾政、贾琏一行人回到荣国府时,日头已偏西。消息显然比他们的脚步更快,府门前竟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不只是管家仆役,连一些有头有脸的嬷嬷、大丫鬟都挤在门口,翘首以盼。
马车刚停稳,贾琏抢先跳下车,亲自替法正打起车帘。当法正那张略带疲惫、衣衫虽经整理仍难掩褶皱和淡淡血痕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口时,人群中竟爆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混杂着激动与哽咽的骚动。
“先生!是法先生回来了!”
“老天爷开眼啊!”
“先生受苦了……”
几个在“孝直书局”识得几个字的年轻小厮,眼圈瞬间就红了。袭人、麝月等大丫鬟也忍不住用帕子拭泪。就连平日严肃的林之孝等管家,也面露由衷的欣慰之色。
这场面,倒让法正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只是悄无声息地回来,没想到竟惊动了这么多人。他扶着贾琏的手下车,脚下一软,险些踉跄。在狱中虽时日不长,但身心损耗极大。
“先生小心!”贾琏和贾政一左一右连忙扶住。
“无妨,些许皮肉伤。”法正稳住身形,对众人拱了拱手,声音虽有些沙哑,却依旧平稳,“有劳各位挂念,法正……回来了。”
简单一句话,却让门口许多人的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恭迎先生回府!” 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声音虽不整齐,却透着真挚。
这一幕,恰好被闻讯赶来的王熙凤看在眼里。她扶着平儿的手,站在仪门内,远远望着被众人簇拥、如同英雄凯旋般的法正,一双丹凤眼眯了眯,脸上虽堆着笑,眼神却复杂难明。她低声对平儿道:“瞧瞧,咱们这位法先生,如今可是得了大造化了。这府里上下,怕是除了老太太、老爷,就数他脸面大了。”
平儿低声道:“奶奶,法先生这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家伙儿也是替他高兴。”
“高兴,自然是高兴。”王熙凤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只是这脸面太大,有时候也未必是福气。经此一遭,这位先生……怕是不比从前喽。”
且不说王熙凤心中计较,法正在贾政、贾琏陪同下,先去了贾母上房。贾母早已得了消息,正由鸳鸯扶着,坐在榻上等候。见了法正,未等他行礼,便连声道:“快别多礼!过来让我瞧瞧!”
法正走上前,贾母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见他脸色苍白,眼下有青影,不禁老泪纵横:“我的儿!可是受苦了!那起子杀才,怎敢如此!若不是你机警,我们这家子,怕是都要被拖累了!” 这话倒是真心,贾母后怕不已。
法正忙道:“老太君言重了。是晚辈行事不周,连累府上受惊了。幸赖圣上明察,府尹公正,才得以沉冤得雪。”
贾母叹道:“什么公正不公正,这里头的事,我活了大半辈子,还能不明白?是你有本事,有造化!” 她又嘱咐鸳鸯,“快去把我那支上好的老山参找出来,给先生补补元气!再告诉厨房,先生的饮食要格外精细,需要什么,只管来回我!”
从贾母处出来,法正婉拒了贾政让他好好休息、改日再叙的提议,坚持要先回自己住处看看。贾政只当他挂念东西,便由他去了。
然而,法正并没有直接回客房。他拐了个弯,径直朝着大观园的方向走去。贾琏和跟着的仆人有些疑惑,却也没多问。
法正的目标很明确——潇湘馆。
潇湘馆内,静悄悄的。紫鹃正坐在廊下做针线,眼睛却是红的。一见法正进来,她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针线篮子都掉在了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先生!您……您真的回来了!”
“你们姑娘呢?”法正低声问。
“姑娘在里面……”紫鹃指了指内室,眼泪又掉了下来,“自打您出事,姑娘就水米不进,只是哭,劝也劝不住,方才咳得厉害,才勉强喝了点药睡下……”
法正心中一紧,放轻脚步走进内室。但见黛玉斜倚在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被,脸色比宣纸还要白上三分,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犹自挂着泪珠,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轻咳。
才几日不见,她竟又清减了一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法正站在榻前,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怜惜。这个女孩,心思太重,情思太敏,外界的风雨,总是最先在她心上刻下伤痕。
他似乎能感受到,那“绛珠仙草”在此刻,正因担忧和悲伤而加速消耗着本就微弱的生机。
他默默站了许久,才轻轻退了出来,对紫鹃嘱咐道:“好生照顾你们姑娘,就说我没事,一切都过去了。让她宽心静养,万勿再劳神伤心。”
紫鹃连连点头。
从潇湘馆出来,法正又去了怡红院。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宝玉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声,中间还夹杂着袭人等人的劝慰。
“先生一日不回来,我一日不读书!”
“我的好二爷,您快别说了,先生这不是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你们莫不是骗我?”
法正摇头苦笑,迈步进去。宝玉正穿着睡衣,光着脚在地上乱转,一见法正,先是一愣,随即“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像个走丢了又找到家的小孩子,扑上来一把抱住法正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哭得话都说不出来。
“先生……先生……我可吓死了……他们都说你要被砍头了……”宝玉哭得抽噎。
法正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轻轻拍着宝玉的背:“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快别哭了,成什么样子。”
袭人、麝月等人也都在旁抹眼泪,又是高兴又是无奈。
好容易安抚住宝玉,法正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客房。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他那些简陋的行李书籍也摆放得整整齐齐,桌上还新沏了一壶热茶。显然,在他回来前,已有人细心收拾过。
他刚坐下,茗烟就红着眼圈端来热水和干净衣物:“先生,您先擦把脸,换身衣服。厨房马上就把饭菜送来。”
法正看着茗烟,想起狱中那个给他送水的老狱卒,心中温暖,温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挂心了。”
茗烟鼻子一酸:“先生说的什么话!只要您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独自一人时,法正才真正放松下来,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取出袖中的风月宝鉴,镜面依旧冰凉,云雾缭绕。这次狱中之险,全靠此镜和警幻仙子指点,才得以化解。但他也深知,外物之力,可恃不可久恃。此次能脱困,有侥幸成分,若非那府尹恰好独处且心神不宁,宝镜的效力也未必能如此顺利施展。
更大的隐患是,经过此事,他法正算是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贾府内部的明争暗斗,府外虎视眈眈的政敌,恐怕都会更加注意他这个“异数”。未来的路,只怕会更加艰难。
但无论如何,他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危机四伏却又让他莫名有了一丝牵挂的“家”。他看了一眼窗外,暮色中的大观园,楼台掩映,草木幽深,依旧是一片繁华盛景。但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潮只会更加汹涌。
“也罢,”法正深吸一口气,目光渐渐坚定,“既然天意让我来此,又给了我这般际遇,那我法孝直,便陪你们走完这一程。看看这命定的悲剧,是否真的一成不变。”
他收起宝镜,整理了一下衣冠。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和丫鬟送饭的声音。新的挑战,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