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之夜,海风带着咸腥和未散尽的硝烟味。残存的四艘江东战舰如同受伤的海兽,静静泊在隐蔽的海湾里。船上灯火黯淡,失去了“黑风号”的雄壮和“江东一号”的唠叨(孙权竟有些不适应的寂静),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鲁肃捧着几乎空了的账本,连“赔本了”都喊得有气无力;黄盖闷头擦拭着所剩无几的酒桶;周泰的胡子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耷拉着。
孙权独自坐在最高处的礁石上,望着黑暗中起伏的海浪。珍珠湾的惨败像一场噩梦,反复折磨着他。火船撞击的巨响,周泰跳帮时的咆哮,还有……周瑜那双在绝境中依然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没有周瑜,他和他这个看似热闹的海盗团,早已葬身鱼腹数次。
“盟友……西凉马腾……”孙权喃喃自语。这个提议大胆得近乎荒谬。远赴万里之外,寻找一个素未谋面、甚至不久前还被贾诩用作诱饵的势力结盟?这其中的变数和风险,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少主。”周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也登上了礁石,手里端着一碗热汤。“喝点吧,暖暖身子。”
孙权接过汤碗,却没有喝。“公瑾,去西凉……非你不可吗?”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他无法想象,若周瑜离开,他该如何面对曹操和陆逊接下来的攻势。
周瑜在孙权身边坐下,望着星空,语气平静却坚定:“非我不可。说服马腾马超,非但要分析利害,更需洞察其人心思,随机应变。鲁子敬(鲁肃)长于内政,黄公覆(黄盖)、周幼平(周泰)勇则勇矣,非外交之才。此等重任,瑜若不去,无人可担。”
他顿了顿,看向孙权,目光深邃:“况且,瑜离去,对少主而言,亦是一场历练。”
“历练?”孙权不解。
“不错。”周瑜点头,“以往大小事务,多有瑜在旁参赞。如今瑜西行,少主便需独当一面。如何稳定军心,如何应对曹操的骚扰,如何在这困境中生存下去,乃至发展壮大,这些,都需要少主独自决断。雏鹰终须离巢,方能搏击长空。少主,你已历经磨难,是时候真正扛起这面‘孙’字大旗了。”
周瑜的话,像重锤敲在孙权心上。他想起哥哥孙策临终前的嘱托,想起父亲那半张可笑的藏宝图,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狼狈、胜利、疯狂和惨败。他一直被推着走,被保护着,甚至复仇也是靠着周瑜的计谋和伙伴的勇力。或许,公瑾是对的,他不能再依赖任何人了。
“我……明白了。”孙权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你需要带多少人?哪条船?”
“人多反而引人注目。”周瑜早已计划周全,“我只带一艘轻快的‘海鹘号’,二十名精干水手,扮作前往西域的商船。对外宣称我重伤休养,或已阵亡,以麻痹曹操。至于航线……”他压低声音,说出了一条极为隐秘、需要绕行极远、但相对安全的古代商路。
孙权心中震撼,周瑜连这些都考虑到了,甚至不惜散布自己死讯来增加成功的几率。“何时动身?”
“明日拂晓,趁雾出发。”周瑜道,“在我回来之前,少主需谨记三事:其一,避战保船,绝不可与曹操主力硬拼,存续实力为第一要务。其二,可遣人暗中联络交州士燮等小股势力,纵不能结盟,亦可互通声气,牵制曹操。其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孙权,“留意内部,尤其是……程煜先生。”
孙权心中一凛:“程大师?他有何问题?”程煜在改造船只、尤其是最后关头加固撞角上立了大功。
“程大师乃造船奇才,并无二心。”周瑜摇头,“但他毕竟是曹操旧部,于禁亦在囚中。我走之后,需善加安抚,既要用其才,亦需防其变。如何驾驭,分寸拿捏,就看少主的了。”
这一夜,孙权与周瑜谈了许久,从东海局势到人员安排,从可能遇到的困难到未来的设想。周瑜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细细嘱托。孙权认真地听着,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
拂晓时分,海雾弥漫。“海鹘号”升起普通的商船帆,悄然驶离了荒岛。周瑜一袭青衫,立于船尾,朝着站在礁石上目送的孙权,拱手一礼,身影渐渐融入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孙权久久站立,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海雾散尽。他转过身,面对聚集过来的部下——鲁肃、黄盖、周泰,以及闻讯赶来的程煜和垂头丧气的于禁(被押解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担忧,有迷茫,也有期待。失去了周瑜这根主心骨,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孙权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而自信。他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声音虽然还有些年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稳:
“诸位,公瑾为寻生路,已冒险西行。从今日起,由我暂代全部指挥。”
他略微停顿,继续道:“当前首要,是活下去!鲁肃,清点所有物资,制定最严格的配给方案,我们要做好长期坚持的准备。黄盖、周泰,加强巡逻警戒,训练水手,但切记,遇曹军主力,避其锋芒,以骚扰、偷袭为主,不得硬战!”
“程大师,”孙权看向程煜,语气客气而郑重,“船只维护改造,乃我辈立身之本,一切所需,只要有可能,优先供应,全赖大师费心。”
最后,他走到被捆着的于禁面前。于禁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孙权却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说:“于禁将军,你是条好汉,屈居于此,非你之愿。但我孙权,并非嗜杀之人。公瑾不在,我欲与将军打个赌。”
于禁斜眼看他:“赌什么?”
“赌我能在这东海,在没有公瑾的情况下,活下去,并且壮大起来。”孙权目光灼灼,“若我做到了,请将军诚心看看我江东是否值得效力。若我做不到,或死于曹公之手,我必在死前,下令释放将军,并赠盘缠,送将军回曹营。如何?”
于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料到孙权会说出这番话。他沉默片刻,瓮声瓮气道:“哼,黄口小儿,口气不小!某便看着你怎么死!”
孙权不以为意,吩咐道:“给于将军松绑,移至舱室,饮食不得短缺,但仍需看守。”
安排完这一切,孙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也有一股力量从心底升起。他知道,从现在起,他再也没有任何借口和退路。他必须独自面对这一切:曹操的威胁、陆逊的仇恨、内部的隐忧、以及茫茫大海上未知的风险。
他走到船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风拂过他年轻却已刻上风霜的脸庞。他想起了周瑜的话——“雏鹰终须离巢”。
“公瑾,你放心去吧。”他在心中默念,“我会让你看到,我孙权,绝非池中之物!这东海,终将记住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