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三年,蜀汉尚书令法正于一次宴饮后突发头痛,卧病数日不起。昏沉间,但觉身如浮萍,随波逐流,再睁眼时,已置身一处陌生园林。
法正强忍眩晕,撑起身子,但见四周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极尽工巧,远非蜀中建筑可比。园中奇花异草芬芳扑鼻,曲径通幽,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
“此地是何去处?莫非陛下新修的宫苑?”法正蹙眉自语,却见自己身上仍穿着病重时的寝衣,在微风中略显单薄。
正当他困惑之际,忽闻假山后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两名身着绫罗的少女转过弯来,一见法正,俱是一惊。
“呀!你是何人?怎敢擅闯荣国府后园?”一个梳着双鬟的少女厉声问道,却难掩眼中的惊慌。
法正闻言一怔,荣国府?这名字陌生得紧。他定了定神,拱手道:“在下法正,字孝直,不知此处是何地界,还望姑娘指点。”
两名少女面面相觑,另一身着淡绿比甲的少女疑惑道:“法正?这名字倒不曾听过。你莫不是琏二爷新请的西宾?”
法正何等人物,一听便知对方有所误会,却也不急辩解,只顺着话头道:“在下迷途至此,确需一见贵府主人。只是不知姑娘口中的琏二爷是何等人物?”
那双鬟少女噗嗤一笑:“怪了,连我们琏二爷都不知道,想必不是京中人士。瞧你衣着古怪,莫非是打南边来的?”
法正心念电转,暗忖此地言语风俗与蜀中大异,且先探明情况为妙。正思量间,忽听一阵朗笑自远处传来:“麝月、秋纹,你两个小蹄子又在偷懒不成?老太太等着海棠花插瓶,却半天不见人影!”
法正转头,见一锦衣青年摇扇而来,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眉目俊朗,却带着几分轻浮之气。那青年一见法正,顿时愣住,上下打量不已。
“这位是......”青年合上扇子,疑惑地看向两名丫鬟。
被称作麝月的双鬟少女忙道:“琏二爷,这位先生自称法正,说是迷路至此。”
法正观这青年气度,心知应是府中主人之一,便施礼道:“在下法正,误入贵府,还望海涵。”
贾琏见法正虽衣着怪异,但举止有度,眉宇间自有一股威严,不敢怠慢,还礼道:“先生多礼了。既来了便是客,请到前厅用茶。”
法正随贾琏穿过几重院落,但见回廊曲折,飞檐叠翠,仆从如云,心中暗惊:“此等府邸,便是当年曹丞相的府邸也不过如此。这荣国府是何等门第,竟奢华至此?”
来到一处精致客厅,分宾主落座。贾琏问道:“看法先生气度不凡,不知在何处高就?”
法正略一沉吟,道:“在下曾任职尚书台,如今...如今算是闲散之人。”他心知穿越之事匪夷所思,不便明言。
贾琏闻言,只当他是卸任官员,笑道:“原来如此。不瞒先生说,家父现袭着荣国公的爵,在工部当差。若先生不弃,可在寒舍小住几日,也让贾某一尽地主之谊。”
法正正愁无处安身,便顺水推舟道:“承蒙厚爱,却之不恭。”
当晚,贾?设宴为法正洗尘。席间,法正见贾府上下奢华无度,珍馐美馔如同寻常,心中已生疑虑。更令他惊讶的是,席间竟有女眷同席,谈笑自如,与蜀中风俗大相径庭。
酒过三巡,贾琏的叔叔贾政过来敬酒,问及经史子集,法正应对如流。贾政见他才学渊博,不禁刮目相看,问道:“看法先生见解非凡,不知对当今朝局有何高见?”
法正谨慎答道:“朝局之论,不敢妄言。只是观古今兴衰,家国之道,在于用人之明而已。”
贾政点头称善,却忽有一少年插话道:“好一个‘用人之明’!然则何谓明?何谓暗?譬如烛火照明,亦有所不及之处。”
法正转头,见一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如敷粉,目似秋波,项上系着一块美玉,神采不凡。少年续道:“古人云‘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过于精明反失人和。治国齐家,当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法正闻言一惊,这少年年纪轻轻,见解却如此老道,不由问道:“这位公子是?”
贾政笑道:“这是舍侄宝玉,平日被老太太宠坏了,言语无状,先生莫怪。”
法正观宝玉神态,心知此子非同寻常,便道:“公子高见。然治国之道,需刚柔并济。昔者诸葛丞相治蜀,法度严明而民心悦服,岂非明证?”
宝玉笑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法度之外,尤重人情。我观府上这些女子,个个比男子强十倍,若使她们治国理家,定比那些禄蠹强得多!”
席间女眷闻言皆笑,唯法正愕然。他侍奉刘备多年,历经战乱,从未闻此等言论。再看席间,贾府男子对这番离经叛道之言竟不以为意,反而嬉笑如常。
宴毕,法正被安置在一处雅静客房。夜深人静,他凭窗望月,心潮起伏。
“观此府第,绝非寻常富贵。那宝玉公子言谈奇异,竟有几分道家气象。只是这阖府上下,奢华太过,恐非长久之兆。”法正暗忖,“我法孝直一生纵横捭阖,助先主定蜀中,怎料今日竟落得如此境地!”
他想起诸葛亮临终前对自己的嘱托,想起蜀汉未竟之业,不禁长叹一声。
正当法正沉思之际,忽闻窗外有细碎人声。他悄悄推开一丝窗缝,见两个小厮提着灯笼经过,一人低声道:“...西府里大老爷又要讨鸳鸯做小,老太太气得什么似的...”
另一人道:“可不是么!听说琏二爷前几日在外面置的宅子,又新添了个唱曲儿的...”
法正闻言蹙眉,这深宅大院之中,似乎暗流涌动。忽然,一阵悠扬的笛声自远处传来,如泣如诉,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
“是林姑娘又在吹笛了。”小厮轻声道,“自打宝二爷前日说了那番话,林姑娘这几日都不大自在。”
法正关窗回榻,心绪难平。他隐隐感到,这荣国府表面繁华之下,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涌。而他,法孝直,一个本应死于建兴三年的蜀汉臣子,如今又该在这陌生天地中扮演何种角色?
“也罢,既然天意让我来此,必有其深意。”法正望着窗外明月,目光渐坚,“待我细细察看,再图后计。”
次日清晨,法正刚梳洗完毕,便有丫鬟来请,说老太太要见客。法正整理衣冠,随丫鬟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极为华丽的厅堂。
但见正中榻上坐着一位白发老妇人,身着绛色缠枝莲纹锦袄,头戴攒珠勒额,气度雍容。两侧侍立着众多丫鬟婆子,屏气凝神。
法正施礼道:“在下法正,见过老夫人。”
贾母笑道:“先生请起。昨夜听政儿说起先生才学,老身便想一见。不知先生仙乡何处?”
法正早有准备,答道:“在下乃陇西人士,多年游学在外,近日方归中原。”
贾母点头,又问些家常。正说话间,忽见宝玉领着一位弱不禁风的少女进来。那少女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眉目如画,却面带病容,行动间似弱柳扶风。
宝玉笑道:“老祖宗,林妹妹来请安了。”
法正观那少女,但见她目似秋水,眉如远山,虽年纪尚小,已见绝代风华。然而气色萎黄,似有不足之症。
贾母拉过少女的手,对法正道:“这是老身的外孙女黛玉,自幼父母双亡,养在我跟前。”又对黛玉道:“这位是法先生,才学极好的。”
黛玉向法正微微一礼,目光在法正脸上停留片刻,轻声道:“先生非俗世中人。”
法正心中一凛,这少女眼光好生犀利!他强自镇定,还礼道:“姑娘过奖了。”
宝玉却来了兴致,拉着法正问东问西。法正见他聪慧异常,便挑些经史故事讲解。不料宝玉听至一半,忽道:“这些君臣父子的道理,实在无趣。我倒觉得,人生在世,但求一个‘真’字。譬如春花秋月,若不能真心欣赏,纵读万卷书也是枉然。”
黛玉在旁轻声接道:“宝二哥说的是。我常想,世人多为名利所困,如飞蛾扑火,不得自在。”
法正闻言,如遭雷击。他一生沉浮官场,用尽智谋,何曾想过这等超然物外之理?再看眼前这对金童玉女,言谈间竟有出尘之态,与这富贵场中的俗人格格不入。
正当法正沉思之际,忽有丫鬟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老太太,不好了!姨太太家的薛大爷在外头和人打起来了!”
贾母一惊,忙命人前去查看。法正见厅中一时混乱,便悄悄退出。回廊下,他远远望见宝玉正低声安慰拭泪的黛玉,目光温柔。
法正心中忽有所感:“这府中人物,倒比当年益州官场更有趣些。”
然而他不知,此刻荣国府的库房之中,管家们正在焦头烂额地核对账目;东府那边,贾赦为讨小妾之事正大发雷霆;而皇宫深处,一本参劾荣国府奢靡无度的奏折,刚刚送达御前。
法正更不知,他自己的到来,将为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富贵府邸,带来怎样的变数。
“先生何在此处发呆?”贾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正好我要往宁府去一趟,先生可愿同往,见见我家族长?”
法正回神,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