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的应急灯光取代了往日柔和的照明，将每个人脸上混杂的疲惫、悲伤与专注勾勒得格外清晰。
欢呼的浪潮退去后，裸露出的是一片需要立刻填补的狼藉和更深沉的忧虑。
空气循环系统超负荷运转，却依旧难以完全驱散那股战斗后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古月站在主控台前，指尖因用力按压而微微发白。
面前的屏幕不断刷新着损失报告，每一个跳动的数字背后都可能意味着一个生命的逝去或一个家庭的破碎。
“b7区隔离门因冲击波变形，无法完全闭合，正在尝试紧急焊接！”
“水培农场c区遭到污染，所有作物必须销毁！”
“心理干预小组已就位，正在对经历战斗区域的人员进行紧急疏导。”
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基地这头受伤的巨兽正在努力止血，试图恢复最基本的机能。但古月知道，有些伤痕，远非技术手段能够轻易修复。
斯南的通讯再次接入，背景音是重型工程机械的轰鸣和人员急促的指令声：“报告基地控制中心，我的人已经到位，正在清理通往b区能源中心的通道。天啊，简直一塌糊涂，跟被巨兽啃过又吐出来一样。”
他啐了一口，声音沙哑：“月牙说的那个坐标点，我们已经锁定，就在原来反应堆主基座下方的一个天然岩缝里，被炸得一塌糊涂，寻常探测器根本下不去。”
“有什么发现？”古月的心提了起来。
“暂时没有生命信号，能量残留也微乎其微，几乎被背景辐射淹没。”斯南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疑惑，“但是……老陈那边有个挺怪的现象。”
画面切换到正在临时能源指挥点忙碌的老陈，他脸上熏得漆黑，汗水混着污渍淌下，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古博士！”老陈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反应堆是完蛋了，彻底熄火了！但您猜怎么着？就在主炮命中、那玩意儿爆炸的一瞬间，我们监测到一股极其短暂但异常纯粹的能量逆流！”
“能量逆流？”古月皱眉。
“对！就好像……好像那‘烛阴’主体在被彻底湮灭的前一刻，它不是被动承受能量，反而像是……像是主动抽取或者说‘吞咽’了‘裁决之锤’的一小部分能量，然后这股能量没有完全爆发出来，反而顺着它钻上来的通道，猛地向下回灌了一下！就一下！然后才跟着它一起湮灭的！”
这个描述让古月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这不符合常理，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击或某种未完成的转化过程？
“这股逆流的能量去向能追踪吗？”
“指向月牙提供的那个坐标点附近，然后就彻底消散了。”老陈肯定道，“强度不高，但性质非常奇特，不像爆炸，更像是一次……高效的能量转移或者说……播种？”
“播种”这个词让控制室里的几个人同时打了个寒颤。
“继续监测！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古月沉声道，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秦峰那“余烬未熄”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最高禁闭室内，秦峰似乎能感知到外界的忙碌与焦虑，他甚至还轻轻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当古月再次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时，他抬起头，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看来，你们发现了一点有趣的小尾巴？”秦峰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优越感。
古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冷地道：“你对‘烛阴’的了解，远比你交代的要多。那股能量逆流，是什么？”
秦峰夸张地挑了挑眉：“哦？已经检测到了？效率不错嘛。看来它比我想象的还要……执着。”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镣铐叮当作响：“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它是一种趋向于能量和信息的生命形态。‘裁决之锤’的能量，对它而言既是致命的毒药，也是……极致的美味和进化催化剂。在毁灭的前一刻，它的本能会驱使它在自身承受极限的边缘，尝试去‘品尝’甚至‘记录’这股能量。就像飞蛾扑火，明知是死，也要触碰那极致的光亮。”
“记录？”古月捕捉到这个词汇。
“一种猜想。”秦峰意味深长地看着古月，“它的生物结构具有某种……全息性。即使主体湮灭，如果条件合适，那些被它‘品尝’过的能量信息，或许能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如同种子一样，留下一点……印记？或者，成为一个引子，吸引远方同类注意的……信标？谁知道呢？”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字字句句都让人毛骨悚然。
“你早就预料到这种可能？”古月的声音冰冷如铁。
“科学探索总是伴随着风险和无数的可能性，古月。”秦峰微笑着，“重要的是我们得到了数据，验证了猜想。至于那点微不足道的‘余烬’……或许它会自行熄灭，或许，它能为我们揭示更深层的奥秘。难道你不好奇吗？格利泽人到底遭遇了什么？‘虚空’之中，究竟还存在着什么？”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狂热而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遥远图景。
古月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从秦峰这里，他得不到任何悔悟，只能得到更多疯狂的理论和令人不安的暗示。
他转身离开，背后传来秦峰低低的、仿佛预言般的话语：
“低语已经响起，古月。无论那点余烬是否熄灭，通道……已经被打开过了一角。做好准备吧，看看是人类先找到答案，还是答案……先找到我们。”
数小时后，斯南亲自带着一个小型密封箱来到了主控室。
箱子里是从那个岩缝深处提取到的唯一有价值的样本——几块被高能冲击和奇异能量共同作用后形成的、闪烁着微弱幽蓝色磷光的结晶化岩石碎片。
它们摸上去是冰冷的，但内部似乎又蕴含着某种极不稳定的、蛰伏的能量感。
月牙的晶体光芒扫过样本。
“检测到极高能量等级残留，与‘裁决之锤’主炮能量签名吻合度99.97%。同时，检测到极微量的、无法解析的有机信息素残留，结构类似‘烛阴’生物基质，但处于绝对惰性状态。两种物质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形成了这种奇特的……‘能量化石’。”
月牙停顿了一下，光芒微微闪烁，似乎在处理极其复杂的数据。
“初步分析表明，该样本内部能量结构极其稳定，暂无辐射或活性外泄风险。但其内部信息结构……呈现出非自然的、高度有序的排列，疑似某种……压缩信息载体。”
控制室里一片寂静。
能量化石？压缩信息？
这不再是生物组织的残留，而是某种……被创造出来的东西？是“烛阴”死亡前的无意之作？还是它刻意留下的……什么东西？
古月凝视着那几块幽蓝色的碎片，它们像是星辰的碎片，又像是恶魔低语凝结成的琥珀。
秦峰的话语、能量逆流、奇异样本、格利泽的谜团……所有这些碎片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暗的未知。
人类的探索之路，从未如此刻般，既充满希望，又遍布荆棘。
而此刻，他们仿佛刚刚在荆棘丛中瞥见了一头巨兽模糊的轮廓，它或许暂时离开了。
但谁也不知道，它是否还在黑暗中凝视着这里，或者，是否留下了某种等待萌发的种子。
“将样本转移至‘潘多拉’级最高隔离实验室，启动所有防护措施。”古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成立专项研究小组，由我直接负责，月牙提供全程辅助。所有研究必须在最严格的保密和安全规程下进行。”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些幽蓝的碎片上。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星海深处，低语或许微不可闻，但人类必须侧耳倾听，哪怕听到的是自己加速的心跳，以及来自无尽虚空的、冰冷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