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酸气,混合着甜的发腻的欢宜香,显得格外怪异。
华妃斜倚在贵妃榻上,平日里顾盼生辉的凤眼此刻失了些神采,只死死盯着面前装着酸黄瓜的碟子。
白日里景仁宫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富察贵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甄嬛脖子上那刺目的血痕,还有……太医那句清晰无比的“莞贵人有喜!”
“有喜了……呵……”华妃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又冷又硬,带着淬毒的钩子。
她猛地抓起桌案上的一个描金绘彩的甜白釉碟子,里面堆着小山似的、腌得碧绿透亮的酸黄瓜。
“咔嚓。”
清脆的咬合声在过分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华妃面无表情地嚼着,细白的牙齿碾过脆生的瓜肉,腮帮子微微鼓起,那动作透着一股子狠劲,不像在品尝,倒像是在撕咬什么仇敌的骨肉。
酸涩的汁水顺着她精致的唇角溢出,她也浑然不顾,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塞、嚼的动作,仿佛要将那满腔的酸涩、嫉妒和不甘统统嚼碎了咽下去!
“娘娘!娘娘您别吃了,酸黄瓜吃多了伤胃啊……”颂芝吓得脸都白了,声音放得又轻又软,生怕惊扰了华妃。想上前劝阻。
“滚开!”华妃猛地一挥手臂,打掉了颂芝伸过来的手,碟子里的酸黄瓜滚落一地。
“喜脉?呵……”华妃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子,“一个个的,倒都成了观音娘娘座下的金童玉女了!”
她赤红着眼睛,表情因为嫉妒而极度扭曲,“惠嫔……富察贵人……如今又轮到她甄嬛!这后宫,是专给她们开的不成?”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华丽的宫装下,那层层的锦绣似乎都包裹不住那股子冲天而起的怨愤和不甘。
她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向颂芝,“本宫侍奉皇上这么多年!把脉的太医换了一茬又一茬,珍稀的补药流水一样送进翊坤宫!为什么?!为什么本宫的肚子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为什么?!”
她尾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利,“凭什么本宫不能生!她们却一个个的肚子都吹气似的鼓起来!本宫这里,”她猛地抬手,狠狠戳向自己平坦紧实的小腹,指甲几乎要嵌进衣料里,“怎么就是没有消息了呢?!”
她像是困兽般在殿内来回踱步,昂贵的云锦裙裾扫过地上狼藉的黄瓜,愤怒、委屈、绝望……种种情绪在她胸中翻江倒海。
突然,她脚步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
“太医……宫里的太医都是废物!一群庸医!”
她咬牙切齿,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颂芝!去!立刻给本宫去给哥哥传讯!务必要找到最好的妇科圣手!不管花多少功夫!务必给本宫找一个能诊出本宫究竟为何不孕的神医回来!快去!”
景仁宫里,富察贵人落胎的阴霾尚未散尽,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皇后端坐在大殿主位,影子投射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拉得长长的,带着一丝不安的扭曲,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茉莉花香,却压不住她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焦躁……
富察贵人小产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甄嬛那张带着惊喜的脸不断在她眼前浮现,让她格外得心力交瘁。
就在这时,剪秋进来禀报:“娘娘,翊坤宫的颂芝姑娘来了,说华妃娘娘身子不爽,想请旨从宫外请个大夫进来瞧瞧。”
皇后眉心狠狠一跳!华妃?请大夫?还是宫外大夫?
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莞贵人刚查出有孕?在她刚刚策划完一场“意外”落了富察贵人的胎?
自己这边还一堆首尾要清扫呢,华妃又来添什么乱?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了上来,她几乎想立刻斥责回去:宫里的太医都是摆设吗?华妃这是故意找茬吗?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不行,不能冲动,华妃跋扈,还有个权倾朝野的好哥哥,皇帝又偏宠于她,她这个皇后也不能明着阻拦。
更重要的是……请宫外的大夫?万一那大夫进了宫,心思活络,诊出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或者被有心人利用……皇后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她该怎么圆过去呢?
皇后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
她立刻有了计较,压下心底的烦躁,声音听不出喜怒,“知道了,让她先回去,此事……本宫需请示太后娘娘定夺。”
剪秋领命退下,皇后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疲惫感更深了。
请示太后?她心里打鼓。
太后上次在赏花宴前的警告言犹在耳——“哀家不会再替你收拾残局”,如今富察贵人的事刚出,她这边屁股还没擦干净,皇额娘会见她吗?会不会直接给她吃个闭门羹,甚至是……趁机敲打她?
但华妃这事,她实在不好擅自做主,眼下皇上又不在宫里,犹豫再三,皇后还是硬着头皮起身:“备撵,去寿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