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月光与黑暗的僵持中，如同冻僵的血管中粘稠的血浆，缓慢而沉重地流动。每一息都拉扯着神经，发出濒临断裂的嘶鸣。
明玉蜷缩在苏禾脚边，如同一只伤痕累累却龇着乳牙的幼兽，红肿破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大殿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手里那块尖锐的碎骨片早已被掌心的冷汗和血污浸透，硌得生疼，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耳朵高高竖起，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响。只有春杏断断续续、压抑痛苦的呻吟，和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碰撞。
守。
等。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铁钎，烙在她几乎冻僵的脑仁里。守护这片救命的月光，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除此之外，世界再无其他意义。
她的目光偶尔会飞快地扫过苏禾。
月光下，苏禾眉心的那点银芒依旧在微弱而稳定地闪烁着，如同黑夜中唯一不肯熄灭的星火。它似乎比之前更凝实了一些，光芒也似乎稍稍明亮了那么一丝丝。与之相应的，苏禾那原本死寂青白的脸上，似乎隐隐透出一点极淡的、玉石般的微光？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生机。
额角那狰狞的血冰痂边缘，在月光长时间的照射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融化迹象？暗红色的冰晶变得有些透明，底下凝结的血块隐约可见。
她的呼吸……明玉屏息凝神去听……那肺腑间冰碴摩擦的“嘶嘶”声似乎真的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悠长、更加……深沉的微弱气流声。仿佛坚冰深处，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水开始艰难地涌动。
有效！这月光真的有效！
这个认知像微弱却真实的暖流，一次次冲刷着明玉冰冷的绝望，支撑着她早已透支的精神。她更加小心地调整着那些反光的瓦片和骨片，确保月光能最集中地照耀在那一点银芒之上。
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这细微的好转时，一种极其隐晦的、不对劲的感觉，如同冰面下悄然蔓延的裂痕，开始浮现。
是气味。
一股极其淡薄的、却异常清晰的铁锈与陈冰混合的冷冽气息，不知从何时开始，极其缓慢地、固执地弥散在空气中。不同于血腥的甜腻，也不同于普通冰雪的清新，而是一种更古老、更沉凝、带着某种矿物般锐利的寒意。
这气味……似乎是从苏禾身上散发出来的？
明玉的小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模糊的视线困惑地聚焦在苏禾身上。是额角伤口融化的血水气味吗？不像。那气味更冷，更干净，也更……具有穿透力。
没等她细想，另一种变化接踵而至！
苏禾眉心那点稳定闪烁的银芒，毫无预兆地、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闪烁的节奏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光芒似乎也黯淡了极其细微的一刹那！
虽然立刻又恢复了稳定，但这突如其来的波动，却让明玉的心猛地揪紧了！怎么回事？是月光不够了？还是……
她紧张地抬头看向顶部的破洞。明月依旧高悬，清辉并未减弱。
那是……苏禾身体内部的问题？
几乎就在这念头闪过的同时——
“喀……喀啦……”
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冰裂声，猛地从苏禾体内传出！
声音很轻，仿佛极地深冰在巨大压力下发出的、来自核心的呻吟。不是骨骼摩擦，也不是冻僵的关节活动，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冻结的能量核心正在被强行撬动、撕裂时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哀鸣！
明玉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骨片差点脱手！她惊恐地看向苏禾，只见苏禾那刚刚似乎舒缓了一丝的脸色骤然间绷紧！眉头再次死死锁住，甚至比之前更加痛苦！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张开，仿佛正在承受某种无法言说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酷刑！
她周身那层玉石般的微光开始剧烈地、不稳定地明灭闪烁，仿佛电压不稳的灯盏！皮肤表面，尤其是额头和双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更加细密、更加寒冷的白霜！瞬间将她眉心的银芒都掩盖得模糊了几分！
刚刚那点微弱的好转迹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危险的、仿佛回光返照般的能量失控！
“冷……好冷……” 明玉牙齿疯狂地磕碰起来，不是因为殿内的低温，而是因为从苏禾身上骤然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能冻结灵魂的极致深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酷烈！仿佛她体内有一个冰河世纪的核心正在苏醒、崩溃、释放出毁灭性的寒潮！
怎么会这样？！月光不是有用的吗？怎么会变得更糟？！
巨大的恐慌和不解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明玉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弱希望！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苏禾痛苦挣扎（即使是无声的），感觉自己再一次被抛入了无底的深渊！
就在她 panic 到极点，几乎要不顾一切再次扑上去用身体温暖对方时——
她的目光猛地被苏禾那只无力垂落的左手吸引！
那只手的指尖，不知何时，再次无意识地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划动起来！
但这一次，划出的不再是简单的字！
而是一连串极其复杂、扭曲、充满了痛苦挣扎痕迹的紊乱线条！如同冰裂的纹路，如同濒死者的心电图，疯狂而绝望！
在这些混乱的线条中心，一个模糊的、却带着惊人执念的符号，被反复地、用力地描摹、加深！
那是一个——“归”字！
却不是完整的“归”！它的右边部分扭曲变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禁锢！而左边部分，则带着一种泣血般的渴望，拼命地指向某个方向——并非殿门，也非天空，而是……地下？！指向那岩隙水洞的方向！
归？归去哪里？地底下？！
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是求救？是警告？还是……某种指引？！
明玉的大脑彻底混乱了！眼前的变化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好的迹象和坏的征兆疯狂交织，冰冷的希望和更冰冷的绝望将她来回撕扯！
她看看痛苦不堪、散发深寒的苏禾，又看看地上那个扭曲挣扎的“归”字，再看看那片幽深的、散发着微弱水汽的岩隙水洞……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难道……这月光……并不是完全有益的？它引动了苏禾体内某种 frozen 的东西，但那东西太过强大或狂暴，正在撕裂她？！而那个“归”字……是指引她将这股失控的力量……导入地下？！导入水中？！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太过匪夷所思！简直如同梦呓！
但此刻，看着苏禾那急剧恶化的状态，感受着那几乎要冻结灵魂的深寒，明玉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和质疑了！
死马当活马医！
她猛地跳起来，目光疯狂地扫过地面，瞬间锁定了一块边缘相对薄锐的破瓦片！
她冲过去捡起瓦片，又冲到那个岩隙水洞边！水面依旧很低，但至少没有完全冻结。
她跪在水洞边，用那破瓦片的尖锐边缘，发疯似的挖掘、撬动着水洞边缘那些被冻硬的泥土和碎石！她要扩大这个洞口！她要让洞底那点可怜的泉水，更多地暴露出来！
“咔嚓！咔嚓！” 冻土坚硬如铁，瓦片很快崩裂，她的手再次被割破，鲜血滴落在冰冷的泥土和泉水中，迅速晕开、冻结。但她不管不顾，像只固执的土拨鼠，拼命地挖掘着！
快！快！快！
她能感觉到身后苏禾身上散发出的寒意越来越重，那冰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爆开！
终于！她撬松了几块冻土，水洞的开口稍稍扩大了一些，更多的泉水显露出来，散发出微弱的、带着土腥气的凉意。
她连滚带爬地冲回苏禾身边。看着苏禾周身那层疯狂明灭的冰冷微光和眉心上被寒霜覆盖、挣扎闪烁的银芒，她一咬牙，把心一横！
她伸出那双早已伤痕累累、冻得麻木的小手，死死抓住苏禾冰冷刺骨的双肩，用尽吃奶的力气，拖着她沉重僵硬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艰难万分地朝着水洞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如同在拖拽一座冰封的山岳！苏禾身上散发出的深寒几乎冻僵她的手臂，但她死死咬着牙，嘴唇被咬出血都浑然不觉！
“呃……！” 昏迷中的苏禾似乎感受到了这剧烈的移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压抑的闷哼，周身的寒光骤然暴涨！
明玉感觉自己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她没有松手！眼里只剩下那个越来越近的水洞！
终于！她将苏禾的上半身拖到了水洞边缘！让苏禾那只一直无意识划动着“归”字的左手，猛地浸入了冰冷刺骨的泉水之中！
就在苏禾的手指触碰到泉水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猛地以苏禾为中心爆发开来！仿佛某种古老的、沉睡的器皿被骤然敲响！
她眉心上那点被寒霜覆盖的银芒骤然炸亮！如同一颗微型的冰蓝色太阳骤然诞生！刺目的光芒瞬间吞没了周围的一切！明玉被这强光刺得惨叫一声，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汹涌而出！
紧接着！
“咔嚓！轰——！！！”
如同万丈冰崖彻底崩塌！苏禾体内积攒的、那恐怖到极致的深寒能量，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气旋，顺着她浸入水中的左手，疯狂地、咆哮着奔涌而出，猛地灌入那小小的岩隙水洞之中！！！
寒气所过之处，泉水瞬间发出尖锐的“咔咔”声，以惊人的速度凝结成深蓝色的、冒着丝丝白气的坚冰！并且急速向下、向四周蔓延！甚至顺着岩壁向上攀爬！
整个水洞洞口瞬间被一层异常寒冷的、颜色深邃的蓝冰彻底封死！连带着周围的地面都迅速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发出令人牙酸的冻结声！
整个大殿的温度骤然再次暴跌！仿佛瞬间被扔进了极地核心！
明玉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爆炸般的寒潮猛地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几步外的雪地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
她惊恐万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水洞方向！
只见苏禾半靠在被冰封的水洞边，那只浸入水中的左手连同小臂，此刻已经被一层深蓝色的、晶莹剔透却又散发着致命寒气的坚冰彻底冻结包裹，与洞口的蓝冰连为一体！
她周身的刺目银光和狂暴的寒气已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收敛。眉心的光点黯淡了下去，却不再闪烁紊乱，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恒定的光晕。
脸上那痛苦挣扎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耗尽了一切般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空茫。
呼吸变得极其缓慢，悠长，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不再带有任何冰碴摩擦的杂音。仿佛那股差点撕裂她的狂暴能量，已经被彻底导出，只留下一个被掏空了的、冰冷却稳定的躯壳。
成功了？
那个疯狂的、匪夷所思的猜想……竟然真的……成功了？！
明玉瘫在雪地里，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被彻底冰封的水洞口，还在无声地散发着缕缕白色的、极其寒冷的雾气，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幻觉。
以及，地上那个被寒气波及、覆盖了一层新霜的、扭曲而执拗的——
“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