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搀扶着哼哼唧唧的刘昌,从屋里挪出来,准备看看院子里的“战况”。
只见方才还抱着屠老三腿哭天抢地的赵文启,此刻却像只受惊的鹌鹑,瑟缩着躲在屠老三宽阔的身后。
脑袋埋得低低的,连眼角余光都不敢瞟向刚刚进院的秦熙,与方才那个豪言壮语要“嫁”人的醉鬼判若两人。
刘昌看得有趣,忍着腰疼,低声“咦”了一句,问秦玥:“熙姐姐怎么过来了?”
秦玥小心扶着他,解释道:“嬢嬢去叫我的时候,姐姐刚好也在医馆。”
“听说你伤了腰,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便跟着一起来看看,想着能不能搭把手。”
院子中央,屠老三简直无语问苍天。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人形盾牌,还是被扯得衣衫不整、毫无威严的那种。
他的外裳下摆,已经被赵文启紧张的手攥得皱巴巴,沾上了些许涕泪,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认命地站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内心早已将赵文启这醉鬼小子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秦熙尚未走近,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便扑面而来。
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被赵文启倒出来的金银细软和纸张契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并未说什么,只是走上前,蹲下身,动作轻柔而利落地将散落的东西一一拾起,重新放回木盒里,盖好,然后抱在怀中。
她站起身,走到屠老三面前,声音依旧平静温和,听不出太多情绪,她是对着那个躲藏的身影开口:
“赵大哥,你还清醒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赵文启躲在屠老三背后,听到她的声音,身体抖了一下,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也不管秦熙能不能看见,嘴里发出含糊的呜咽声,就是不肯露面,也不敢应答。
屠老三的耐心终于彻底耗尽。
他猛地用力,一把将自己的衣角从赵文启汗湿的手中狠狠扯了回来,力道之大,让赵文启踉跄了一下。
屠老三看也没看身后的人,沉着脸,拉过秦熙的手腕,语气硬邦邦地说:
“熙儿,回家,跟这醉鬼没什么好说的。”
秦熙顺从地点点头,将那个装着赵文启全部身家的木盒子,轻轻放在了赵文启脚边不远的地上。
然后她便听话地跟着屠老三,转身朝院门口走去。
那原本缩着的赵文启,不知从哪里又生出了一股勇气,或许是残存的酒意,或许是被秦熙放下盒子的动作刺激,又或许是不甘心就此结局。
他猛地直起身,对着那个即将踏出院门的窈窕背影,用尽了全身力气,不管不顾地大声喊道:
“秦熙——!”
这一声呼喊,石破天惊,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秦熙的脚步应声而停,她轻轻拉了一下屠老三的手臂。
屠老三内心郁闷至极,重重哼了一声,满脸写着“这混账小子还有完没完”,但终究还是依着女儿,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秦熙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望向那个站在院子中央,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浑身微微颤抖的月白身影。
赵文启喊出那一声后,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弯腰,迅速将脚边的木盒子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几步冲到秦熙面前,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将木盒用力塞进秦熙怀里。
他仰着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睛因为醉酒和哭泣而红肿,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孤注一掷的炽热和恳求,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字字清晰:
“这……这是我的嫁妆,我……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秦熙……你……你能不能娶我啊?”
他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用手背抹去不断涌出的眼泪,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抽抽噎噎地补充,语气卑微又真诚:
“我……我就吃得多一点……其他的,都好养活的……真的。要是……要是你嫌弃我吃得多,那我以后……以后尽量少吃一点……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很想很想……和你在一起……”
这番话清晰地传遍了小院,也传到了隔壁酒楼的窗户里。
众人都静默了一瞬。
随即,从隋记酒楼二楼临街的窗户里,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叫好声和哄笑声。
“好——!”
“赵夫子!是条汉子!够胆!”
“说得好!秦夫子,看在这小子痴心一片连嫁妆都备好了的份上,你就娶了他吧。”
“哈哈哈!这门亲事,我老王同意了!”
“呸!你算哪根葱?哪门子的亲戚?要你同意?人家秦夫子自己拿主意!”
“赵夫子!别怕吃得多!能吃是福!”
各种善意的起哄、调侃、鼓励声,如同潮水般从酒楼窗口涌出。
赵文启此刻被夜风一吹,加上情绪大起大落,酒意其实已经醒了大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能听到那些哄笑和议论,脸颊烫得厉害。
但他没有理会旁人,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在秦熙的脸上,等待着她的宣判。
秦熙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微微歪了歪头,清澈的目光在赵文启那张写满了紧张与期盼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没有立刻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只是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素色手帕,帮他擦干净泪痕又把帕子塞给他。
然后,她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赵文启耳中:
“夜深了,你先回家去,好好休息,醒醒酒。”
说完,她不再停留,对赵文启微微颔首,便转身,拉着一脸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屠老三,离开了岩桑家院子。
没有明确的答复。
赵文启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方带着秦熙体温的手帕,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又被浇熄。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耷拉着脑袋,像个被遗弃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