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悬浮于云海之上的万仞绝壁。
此地与龙虎山那庄严厚重、道韵天成的气象截然不同。
这里的每一座山峰,都如同一柄倒插天穹的利剑,锋芒毕露,直指青天。
空气中流淌的灵气,也似乎被这无处不在的剑势所影响,变得锐利而纯粹。
山间少有殿宇楼阁,多的是开辟于峭壁之上的平台与洞府,偶尔能听到清越的剑鸣之声,自云雾深处传来,经久不息。
这里,是剑的世界。
老天师与艾露莎所乘的祥云,缓缓降落在蜀山主峰之巅,一处名为“洗心殿”的广场前。
殿前,一位身着墨色道袍,背负古剑,面容清癯,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道人,已在此等候。
他便是蜀山剑宗当代掌门,凌云子。
“道友,别来无恙。”凌云子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般,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
“凌云道友风采依旧,修为愈发精纯了。”老天师稽首还礼,笑容温和。“此番前来,是为我这新收的弟子玄璃,向道友讨一桩机缘。”
凌云子的目光,落在了艾露莎的身上。他只看了一眼,眼神便陡然一凝。
以他的剑道修为,自然能看出,眼前的红发女子,体内虽有异界之力,但其神魂深处,却蕴藏着一股通透空明、近乎于“道”的剑境。
那不是通过修炼功法得来的剑意,而是历经无数生死搏杀,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最纯粹的剑之本质。
“好一个‘无念通太虚’的境界。”凌云子一语道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天师道友,你竟寻来了这样一块绝世的璞玉。只是……她的剑,似乎还未曾真正‘诞生’。”
老天师抚须一笑:“正是如此。此女已勘破‘有’与‘无’之障,剑心通明,不滞于物。但她的剑,只有‘境’,尚无‘道’。空有屠龙技,却未铸屠龙刀。老道的剑道,已不足以为其师。放眼天下,唯有道友你的‘太上剑道’,或可为她指明前路。”
凌云子闻言,沉默了。他明白老天师的意思。艾露莎的剑道境界已经极高,如同一片空明的天地,但在这片天地中,还没有形成独属于她自己的规则与秩序——也就是她的“剑意”或者说“剑道”。
“理是这个理。”凌云子缓缓开口,“但我蜀山之道,从不轻传。更何况,她的根基与我等终究不同,强行修习,恐有偏颇。”
他看向艾露莎,目光变得锐利如剑:“想让我蜀山为你引路,便让我看看,你的‘剑’,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他对着殿内扬声道:“云帆,出来。”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一缕轻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前。正是蜀山年轻一辈最杰出的弟子,陆云帆。
“云帆,你便与这位玄璃道友,印证一下剑道。”凌云子的语气很平淡,却自有一股威严,“此战,不论修为,不使道法,只比纯粹的剑招。”
“弟子,遵命。”陆云帆躬身领命,他的目光落在艾露莎身上,眼中没有丝毫轻视,反而燃起了遇到对手的灼热战意。
两人走到广场中央,相隔十丈,遥遥对立。
“蜀山弟子,陆云帆,请指教。”陆云帆缓缓拔出背后的长剑“秋水”,剑身轻鸣,一道清冽而精纯的剑意冲天而起。他的剑意,如山巅之雪,高远而孤傲,已然是“有形有意”的巅峰,只差一步,便能迈入“无形无意”的境界。
艾露莎微微颔首,心念一动,那柄由青玄剑意所化的“清心之剑”凭空出现在手中。她并未散发出任何剑意,整个人站在那里,就仿佛与身后的云海,与这方天地,融为了一体。无悲无喜,无思无念。
陆云帆的眉头微微皱起。他完全无法锁定艾露莎的气机。在他眼中,对方就像是一片虚无,无懈可击。
他不再犹豫,动了。
一剑起手,便是蜀山剑法中至精至纯的“问心一剑”。剑光如一线,直指艾露莎的眉心。这一剑,不仅快,更是蕴含了他全部的精气神,足以让任何对手在剑势下心神失守。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剑,艾露莎的反应,却简单到了极致。
她只是随意地抬起手,手中的清心之剑后发先至,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点在了秋水剑的剑脊之上。
“叮。”
一声轻响。
陆云帆只觉一股巧妙至极的力量传来,他那志在必得的一剑,竟被轻易地带偏了方向,擦着艾露莎的鬓边飞过。
不等他变招,艾露莎的剑已如影随形,剑尖轻点,直取他的手腕。这一剑,没有丝毫杀气,却快得让他避无可避。
陆云帆脸色一变,手腕急转,剑身回旋,险之又险地格开了这一击。但他整个人,却被逼得后退了一步。
只一招,高下立判。
观战的凌云子,眼中精光暴射。
“返璞归真,以无招胜有招……好!好一个天生的剑客!”
场中,陆云帆已然收起了所有试探之心,将自身剑法施展到了淋漓尽致。他的剑,时而如狂风骤雨,连绵不绝;时而如深潭静水,暗藏杀机。一招一式,皆是蜀山剑法的精髓,完美无瑕。
但无论他的剑招如何变化,艾露莎始终只用最简单的动作应对。
点、拨、削、挂、撩。
她不出鞘则已,一出鞘,必然是在陆云帆剑招中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处。她的每一剑,都仿佛是未卜先知,提前预判了陆云帆所有的变化。她的剑法,没有固定的套路,完全是根据对手的攻势而生,随心而动,自然天成。
这已经不是“剑招”的较量,而是“境界”的碾压。
艾露莎的“无念”之境,让她能够清晰地洞察陆云帆剑招中的每一丝破绽,每一分意图。而陆云帆的剑意,却根本无法触及到她那片空明的心湖。
“铛!铛!铛!”
广场上,只剩下双剑交击的清脆声响。陆云帆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与一片汪洋大海搏斗,无论自己掀起多大的浪涛,最终都会被那无垠的深邃所包容、化解。
他越打越是心惊,而艾露莎,却自始至终,连脚步都未曾移动过半分。
终于,在第一百招之后,陆云帆一个破绽露出。
艾露莎的剑,如同一道流光,无声无息地穿过了他的剑网,剑身平平地贴在了他的喉咙上。
冰冷的触感,让陆云帆浑身一僵。
全场,一片死寂。
陆云帆呆呆地看着停在喉前的剑,脸上写满了失魂落魄。他败了,败得心服口服,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
艾露莎缓缓收剑,对着他微微颔首:“承让。”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哈哈哈……好!好!好!”
凌云子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惊喜与赞叹。他快步走到场中,看着艾露莎,眼神炽热得像是在看一块绝世瑰宝。
“不滞于物,不困于形,随心而动,剑法自成!此等境界,已尽得剑道之‘无’字真谛!老天师,你可是给贫道送来了一份天大的惊喜啊!”
他看向垂头丧气的陆云帆,喝道:“云帆,抬起头来!败于此等剑境之下,非你之过,而是你之幸!今日之败,当为你日后破境之机!”
陆云帆闻言,身体一震,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彩,他对着艾露莎,真心实意地躬身一礼:“多谢道友,为我解惑。”
凌云子不再理会弟子,而是转向艾露莎,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玄璃,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蜀山剑宗的外门弟子。藏剑阁,任你出入。我亦会倾囊相授,助你在这片‘无’的天地中,凝聚出仅属于你自己、独一无二的‘有’!”
他知道,眼前这个来自异界的女子,未来在剑道上的成就,或许将不可限量。而自己,将有幸成为这位剑道宗师的……引路人。